第十章
“无涉姊姊!”
猛地从
上惊醒,方才惊觉布满脸上的,是泪。
黑漆漆的房中,尚是寂然无声的黑夜,然而,胡儿却无法安眠,茫然地胡乱伸手抹去脸上的晶莹水珠,不愿承认一瞬间心口猛然的惊悸是从何而来。
胡儿心烦意
地走下了
,来到铜镜之前,她伸手攫起水盆中的清水往脸上泼去,任由不知是水是泪的
滑在脸上蔓延。
还是深夜…
胡儿抬眼打量窗外凝重的夜幕,依旧是化不开的深沉,不自觉想起适才的心悸,住不忍
了口气。
算算时间,断爷跟无涉姊姊离开至今,也已过了好些日子。
想起远在他乡的无涉姊姊,胡儿却还是掩不住担忧,每
都殷切盼望着门外是否有归来的人影。
然而,不断流逝的时间,却无情打击着每一分思念。
教她如何能不担心?
无涉姊姊的身子骨本就虚弱,虽是由断爷带着,却是谁也说不准还有多少日子可活,毫无音讯的这些日子,担忧
深,胡儿就怕哪天一觉起来,便会收到令人伤心
绝的消息。
尤其,那一瞬间的心悸又如此清晰…
走至门边,胡儿从怀里掏出被做成笺片的红叶,推开了门扉,就着夜上灿亮的一片暖银,合掌祈求,只愿那苦痛别临,愿他俩人终得安乐无忧。
“一定要平安回来呀。”胡儿轻声祝祷。
不觉相思成笺,轻语寄明月。
◇◇◇
明月当前,无限相思,却是疯狂。
当雪白的羽翼在
前散开成泫然盛开的血之红花,滴在柔软草地,就成了一夜未凝的水
。
伸手接取,滴滴答答落下的血珠一路在手上蜿蜒出蟒蛇一样鲜
却骇人的花纹,穿透
口的雪白羽翼,在染上血水之后,也逐渐恢复成原先的手臂,飘落的羽絮只落得一地轻盈苍白的凄凉。
颤抖的望着手上承接的血红,无涉凄厉的放声嘶喊:“断
──”
而后,是一片静寂。
追月缓缓
出穿过断
前的手,雪白的指尖完全离开的一刻,大量的鲜红再次自那伤处奔涌而出,他冷眼的,任由顿失支撑的断
在眼前倒下,任由冰蓝色眼瞳下一处
热融了眼。
伸手接下断
倾倒的身躯,无涉哭喊无声,怀里的白玉鸳鸯不知何时从怀里掉了出来,摔成了碎片。
“么什为是他?”
“总得要死个人,否则我的一番苦心岂不白费?”
“…你怎能…你怎能下得了手…”无涉不自觉紧搂住怀中的他,然而,泣不成声的控诉,却再也唤不回那人的一笑。
无涉的疑问,似乎也是追月的疑问。
那时,断
挡在无涉身前,已是断定他必然会对无涉下手,然而,当化为羽刃的左手不偏不倚的刺入断
的
膛时,追月甚至还可以看见,他那在一瞬间的吃惊之后,意外绽放的安心笑容。
断
肯定是不知他的目标其实根本不是无涉,打一开始,追月便已决定,若是劝不回他,就只有一条路可走。
只是,追月却怎么也到想没,在最后的最后,断
满心牵挂的竟还是她。
他的苦心终是白费,而是否打从一开始,他就根本错了?
“…敛羽…是我姊姊。”追月举起染着血红的左手,望着那已渐趋暗红的血渍,说出口的解释,不知究竟是为了取信,还只说服。“他杀了我姊姊,我恨他,于是也跟着堕入魔道。这里,是昔日村子的旧址,我费尽千方百计将他引回此处,为的就是要替村人复仇,要让姊姊复活。我难道做错了吗?”
“-是姊姊的转世,杀了-,姊姊就能复活,可是…他!”追月倏地
近,揪起他虚软的身子。“断
、断
,我这一族一辈子都要栽在你的手上,我失去了亲人、失去了姊姊…我为村人复了仇…我真的做对了吗?”
敛羽的爱,无法绑住她心爱的男人,以至于带着心痛死在断
的手下,造成永劫不赦的爱恨轮回。
而今,断
却为了区区人个一间女子,甘愿以身挡死!
他真的做对了吗?
姊姊,我们真的做对了吗?
“背负着这些痛苦活下去的他,其实跟我一样痛苦…”
无涉几乎已无勇气触摸他已渐趋冰冷的身子,只好
迫自己不去相信眼前明摆的事实,寄望那一丝丝微乎其微的奇迹。“不会的,他…他不会死的。道知我他不会死的,对不对?”
无涉的问话使得追月在断
身前蹲下身子,他仔细观看了儿会一,再开口之时,却是残酷的毁去她的希望。“不,这次他伤得太重了。”
为何总是要一再摧毁她的希望、她的爱?
无涉从未如此的恨,她不怨苍天对她如此薄幸,也不在乎命运对她是否公平;但是,却何以对她连一点怜悯都吝于施予,将她最后的幸福也剥夺。
将脸深埋在断
的肩头,无涉忽然作出了一个决定。
她轻轻的、缓缓的,用任何人都不会起疑的轻柔,
起了固定黑发的尖细发簪,用力握在掌心之中,发簪冰凉尖锐的触感在手心刻划出强烈的存在,一如那刻在她心头的恨。
如果,再给她一次机会。
眼泪落下的同时,一闪即逝的光影成了眼底最后的景
,没有任何的迟疑,无涉举起那锐利足以致死的发簪,直直的、对准了──
“-想死吗?”只是低着头,追月甚至未曾转身,一粒石子已清楚无误地打落她手中只差毫厘就致命的凶器。
无涉不语,手中的利器却未曾移动分毫。
就算不死又如何?走到这一步,她已没有后路,早在失去断
那一刻,她就已失去了所有,还有什么能令她留恋。
还有、什么…
“他不会希望-的双手也沾满血腥,是其尤-自己的血。”
发簪自松
的手中掉落,无声无息,只有眼泪沉静的叹息。
如果,再给她一次机会。
她希望再说一次爱…
追月拾起那发簪贴在手中,细细端睨了会儿,接着在无涉错愕的注视之下,静静的替她将发簪
回发上。
“我以为,我并没有错。”追月顿了顿。“这次,我却是错得彻底。”
无涉抬眼,
上他银亮的眼。
而追月却只是伸手接下无涉的眼泪,看着那晶莹的水珠与手上干凝的血红融为一体。
如果,断
的死能证明些什么,就让他看看吧!
“只要我们身上背负的罪孽未曾消失,我们就不会死。”追月突然开口说道。
“什么?”无涉讶然,难以从另一个震惊中复原。
“他此刻看来与死无异,那是他的
体受了重创,他只是在沉睡,将本就属于天地之间的重新回归,然后再次新生,或许是几千年、或许是几百年,终有一天,他还是会从深眠中苏醒。”
“么什为告诉我?”
无涉不懂,若追月是为了想拆散她与断
,那么他不是已成功达到目的,又何必多费心思编派这些谎言,给她一线希望?
只是,无涉哪里知道追月的心思。
“我只是想知道,断
用生命做的赌注,到底有没有错?”
“就算知道,又能如何?我已经看不到了,如何能等待?”
却见追月只是悠然一笑,蓦地伸手攫住无涉,一时之间银白的发与墨黑的发混成一
,如夜幕的温柔,以无限幽柔的抚触掠过那安然沉眠的身影,而后,覆上薄
轻轻,只似告别。
无涉其实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,却很清楚的感觉到猛然贴近的气息,然而发觉时已太晚,
上的轻柔早在她抵抗之前停留,只是短暂的瞬间,随着-那窜入喉咙深处的滑溜感而再次分离。
一个,吻。
覆住了颈子,无涉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!
“你──”
“这害不死-的,虽然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,不过,索取点小小酬劳对我而言也是理所当然。”
少年淡淡一笑,依然是昔日那个狡狯顽皮的少年。
趁着无涉不注意,追月将断
自她身上抱来起了。
也在同时,无涉猛地感到一阵晕眩,接着胃腹之间有股热
随着经脉血络往身体四处扩散而去。
奇异的是,即使身体感觉如同撕裂一般的痛苦,身体却本能的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,彷佛是清楚这并无害处;然而,时如春风、时如水火,纵然是咬紧牙关忍耐,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却已逐渐失去知觉。
无涉勉强睁开了眼,望见她昏
前的最后一个景象。
也许只是错觉,无涉竟以为一瞬间,她了见看追月的身躯化为片片羽翼,与断
一同散为风中烟尘,在那风中夜里渐渐散去。
“若-愿意,就一直等下去吧!几千年、几万年,代替我的份一起,守候着他也许醒来的那一天──”
遥远的,月夜下,以为听见了最后告别的终曲,在他无声无息翩然落下的一声叹息。
那便是结束,也是开始。
◇◇◇
当无涉醒来,人早已是身在客栈的厢房内。
然而,她却对自己怎么回到这里完全没有记忆,她的脑袋虽然一片昏沉,却感谢她并没有回到那个冷漠的家。
是他吗?
在最后的最后,追月还是开了她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
掌心依稀落下冰凉的水滴,是谁的眼泪?
她蒙-睁眼,瞧见了扎着两个辫子的胡儿。“胡儿…”
“无涉姊姊,-醒了!”胡儿惊喜万分。
无涉笑了笑,迷茫的神志甚至连胡儿在她身旁说了些什么也都不清楚了,她只记得,心口那一阵一阵
痛的酸楚。
之后,她又昏
了三天,当再次清醒已是傍晚的天色。
还记得胡儿再发现她醒过来时,激动到无以复加的神情,胡儿几乎是顾不得她尚未完全痊愈的病体,冲动的扑在她身上就是一阵痛哭。
等到好不容易胡儿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,无涉同她问起这些天来的事,却只见她支支吾吾的,只是随口敷衍说着“无涉姊姊的身体还太虚弱,需要好好休息”之类的话便带了过去。
胡儿的刻意隐瞒,无涉不会看不出来,只是,她真的太累、太累了,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问。
这样的平静养息日子过了半个月,时值初冬,无涉的身体虽仍旧虚弱,却已见起
,比起刚回来那些日子连动都不能动的病弱模样,此刻,她也已能如常行动,而不用整天都待在榻上休养。
她不曾回去宁府,始终守在这个与断
短暂相守的地方。
望向窗外寒风萧飒,坐于铜镜之前的无涉一时之间被那萧索美景给吸引了,倒也忘了后头正替她梳整仪容的胡儿。
胡儿见她分心,好奇之下也放下梳子,顺着无涉的视线往外望去,笑着说:“瞧这天候,怕是再过几
就要下雪了呢!”
无涉虚弱的笑了笑,指了指外头。“我想去外头坐坐瞧瞧,可好?”
这么多
以来,无涉难得开口一个请求,胡儿岂有反对之理?更何况,这些日子,胡儿多少也看得出来,虽然姊姊的身子正一天一天恢复,可她的心却始终不开怀。
见她这么意志消沉下去是不也办法,胡儿自然也希望无涉开心,于是也就顺着她的心意,搀扶她到门前的小院去歇息。
外头,正是一片凄凄苍苍的青黄景
,树梢枝-上任由寒风一卷,转眼便落得满地凄凉,偶尔风起一扫,刺骨凉意就从脚窜起。胡儿连忙凑上前去,拢紧了无涉身上的裘绒暖衣,就怕她着凉受寒。
“姊姊的病才有起
,要是不小心受了凉,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。”胡儿皱了皱眉,眉角眼梢的笑意全都皱成了一团,红润可爱的脸蛋满是担心不安的神情。
“不打紧的。”无涉摇了摇头。
“这可不成,姊姊可是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,我们对-这条命可是倍感珍惜,尤其断爷拚死──”胡儿猛地捂上了嘴。
无涉抬起头,望了她一眼。
胡儿住不忍在心里暗恼自己的鲁莽,一时心直口快,该说的、不该说的,全都让她说出来了。
谁都知道那是无涉的伤心事,大伙儿也有默契的绝口不提这些事,为的就是怕她触景伤情,小心翼翼了这些日子,眼见无涉好不容易心情似乎平静了些,却怎么也到想没,又让她给砸了。
“不,没什么,我什么也没说。”胡儿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。
她的反应哪里像没事的人?
这些日子以来,无涉岂会道知不她们的好心,每每当她问起,谁不是随口敷衍的草草带过,久了,她也不再追问,但这并不表示她什么也道知不。
但是,就算不说不想,搁在心头的伤痛,又怎会如此轻易遗忘?
无涉没有再开口,就这样任由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。
突然──
“您看,下雪了呢!无涉姊姊。”胡儿兴奋的叫道。
执起手,接下一朵飘下的雪花,感觉那冰凉在手心成了晶莹的水
,一滴、两滴,这才发觉,融在手心里的除了雪,还有泪。
胡儿才想出口唤她,终究只是叹了口气,便从旁退了去。
于是,任由雪景、泪颜,共做天地一恸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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