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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颜赌坊
 北上的行程有了无颜的陪伴,不愁寂寞,不愁烦恼,不愁金钱,只愁舒心。

 自从乘船过了济水,风声呜咽中就隐隐夹入了萧瑟肃杀的深重寒意。渐行至晋国境内时,秋日的凉已慢慢不在,剩下的,唯有初冬的冰冷。

 宽阔的大道上黄沙飞扬,两骑并驾的紫绛罽軿车绝驰缈尘。黑油幢,璎丝绳络,朱班轮,倚兽较,伏鹿轼,九旒,皆画降龙图案,这样富贵奢华的马车张扬显摆得令路上行人频频侧目,皆不约而同地发出啧啧的惊叹声。

 温软锦缎镶饰的马车里,燃着小小瓷炉。瓷炉虽小,但散出的暖意却足够驱去那些不小心穿过青罗帏帐缕缕飘进的寒气。

 无颜仍穿着单薄的紫袍,但马车里的温度倒也不让人觉得冷。他舒服惬意地斜躺在我对面,闭目休憩时,脸上犹不忘挂上他自认为最优雅人的笑意。

 可惜的是没人欣赏。

 我只顾埋首在已被我整得凌乱无章的紫貂裘中,拼命地穿针引线。若再做不好这裘衣,无颜这一路上唯有蜗居“”中冬眠了。

 “啊!”我低呼一声,垂眸看着自己又被针扎到的指尖,鲜红的血珠慢慢涌出来时,我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 正要把手指放入口中止血时,对面明明已睡着的人却突然伸手拉过我的手指,轻轻靠向他的边。

 指上的肌肤触上他边的时,我不全身一颤,脸红耳赤地瞪着他:“二哥!你要做什么?”

 “我喜欢饮血。”凤眼半睁时,他睡意离的眼神显得有些恶。

 我听得一怔,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,只觉指尖上被某个温软润的东西轻轻滑过,他…他的舌?我脸红到耳,脑中轰然一响,正待怒时,却又平白无故心神作一团,失了言词的本能。

 “你…”我惊吓不已地瞪着他。

 他睁开眼眸,面色,身子一斜靠近我身旁,夺去我手下的裘衣,握住我的手指看了又看,眸光很是不忍,言词却讥诮:“丫头果然不够贤惠,看你针线功夫差成这样…”

 我冷冷一哼打断他,缩回手,捧着裘衣重新穿针引线。

 “我非得给你做出衣裳来。”我硬着头皮认真坚持着。

 无颜闻言好笑地看着我,目逐渐平和温暖。

 他抿了抿,只睨眼瞧向我,静默不言。

 这午后,驾马的小厮照例给我们买了吃的送到车内来。

 我简单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,低头去紫貂裘。

 无颜斜眸瞧着我,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菜式,笑道:“不喜欢北方的饮食?”

 我沉默,不置可否。

 “放心,将来你若真要嫁过来,为兄赔你八个厨子。”

 我轻轻一笑,转眸看了看他:“‮为以你‬八个厨子就能解决风俗之别?”

 无颜睨了眼,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,眸底幽深:“你既然心里不甘又不愿,之前又为何要答应父王嫁来这晋国?”

 我扬眉瞅着他,摇了摇头,咬笑道:“谁叫我是女子?谁叫我还是齐国的公主?谁叫齐弱晋强?谁叫十八年来唯有晋穆一人要来娶我?我不嫁他,还能嫁谁?”

 无颜望着我,角的笑意渐渐僵硬。

 我自嘲笑了笑,低下头去,忙活手里的衣裳。

 “如果有人要带你离开,不管政事天下,只去四海逍遥,你愿不愿放下身上一切责任和负担,舍不舍得你的尊贵与荣华?”无颜突地开了口,话语里带着我不能理解的焦灼和急促。

 我抬眸瞥他一眼,淡淡一笑:“舍得啊,但不愿。”

 无颜愣了愣,似是我的答案让他很意外。

 “要走也只能‮人个一‬走,怎能是被人带走?”我笑出声来,说得轻快。

 无颜锁了眉,看向我时,眸光微动。

 “原来如此。”半天过后,他慢慢开了口。

 “是啊,就是如此。”我眨眨眼,两人相视而笑时,某个秘密融于无形的空气中。

 他点点头,终于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,随意吃了一口菜后,他笑了笑,轻声道:“真的要走的话,记得和我说一声。”

 “自然,不通知你我能走得了吗?”我应得爽快,伸手理了理手中的活计后,我舒口气笑道,“二哥,明天你就能穿这新衣裳,可以出去见太阳了。咱们明天换骑马吧?快到安城了,也不能再这么招摇了!”

 “招摇?”无颜转眸顾盼,神采飞扬间,言词却是很不满地在反驳,“本公子出行驾车,有何招摇?天寒地冻的,我才不要骑马。”

 我‮住不忍‬笑,嗔责:“究竟你是公主,还是我是公主?如此娇气也不怕别人笑话?”

 无颜微微一笑,凤眸里竟无端浮出桃花般的魅惑来:“你以前可说二哥是个英雄。”

 “在沙场上,我承认你是。”我冷言纠正道。

 无颜淡笑不语。

 其实一想起三年战争中我被他“折磨”的那些事情,我心中未免就有气。此人身为兄长,不仅不知护幼,还偏偏最喜欢带着我去打那些最没把握的战。当初见到绫纱底下聂荆的面目时,若说我一开始还在怀疑他是无颜的话,但当那夜他嘱咐我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后,我就已隐约猜到他应该不是无颜。

 若是无颜,越危险的境地,他就越爱拉着我一起去承受。

 我甚至常常想,如果他要死,怕是绝对会有在他咽气前先杀了我的狠心。

 幸好到现在为止‮有没都‬这个“如果”,他好端端地活着,我的脑袋在脖子上也才呆得安稳。

 无颜打量着我,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,只悠悠然一笑,慢慢地倚着车厢躺了下去,闭了眼睛,轻轻叹道:“如世上出现一个真雄你的人,那么即使我死了,我也可以放心让你独自活下去。否则…我怕你会更孤独。”

 我怔了神,咀嚼着他的话,心中一阵喜,一阵凉,一阵悲哀…

 第二,无颜终于穿上了我做的衣裳。

 我看了一眼随即就要去剥,脸红着,言词慌乱:“难看死了,快下来。”

 无颜抓住我不安分的手,笑道:“丫头做的,很合身。”

 我忙摇头,瞧着那别扭裹在他身上的紫貂绒便好笑。

 “真的很难看。”我虽尴尬,却仍然向他强调着。

 他一向爱美重仪表,断不会不知如今身上的衣袍是怎样损坏他的形象。

 无颜拉拉衣袍,垂眸看了看,摇摇头,口中也‮住不忍‬轻轻发笑。

 我的脸愈发地烧,怒道:“还不下来?”

 “了不冷么?”无颜反驳,神情无辜,言道,“我这样很暖。”

 我瞪了瞪眼。

 他微微一笑放开我的手,低声道:“谢谢丫头。”

 我闻言只得别过头,拉开窗帘将脸探出车外,缓缓绽开忍了已久的笑意。冷风吹过来,虽寒,却不能冻却此刻心中的快乐。

 车行片刻,眼前出现了一面古老而又宏伟的城墙,弯穹上的苍岩刻着两个赤黑大字。

 安城。

 我落下车帘,抬眸看着无颜,轻声道:“一路辛苦,终于到了。”

 从临淄的驿站出发时,无颜就一直说安城有我们落脚的地方。

 如今来了,才知他口中一直念叨的地方是哪里。

 红颜赌坊。

 从城门一路行来,见过安城的繁华和热闹后,到了得意赌坊的门口时,我还是被眼前恢弘的气象震慑了一下。毕竟一个赌坊能做成独占半街这样的规模,也算是非常不容易了。

 而且还有它的名字,红颜赌坊?莫非只是给女子赌钱的地方?想不到晋国风气倒是开放。恍然间,我也突然明白过来无颜念念不忘这个地方的原因。

 “红颜?”我呢喃念着,转眸看向无颜,用脸上古怪的笑意向他说明心里想到的一切。

 他斜了眸故意不瞧我,只盯着阁上的牌匾,笑道:“之所叫红颜赌坊,那是因为它的老板是名倾安城的第一红颜。”

 第一红颜?我来了兴趣,不扬起眉抚了抚掌:“既是女子开的,想必是个传奇人物。”

 无颜点了点头,伸手摸摸我的脸,道:“丫头说的没错,她的确是个奇女子。”

 言罢,不待我再说话,他已抬手递给门口小厮一张帖子,道:“麻烦将此物交给你们家老板豪姬姑娘。”

 也不知贴上究竟有什么,但瞧那小厮低头飞快瞄了一眼后,脸色微微一变,轻声道:“劳烦公子稍等,奴这就去。”

 等待的功夫,我随意去赌坊旁的几个小摊逛了逛。

 街上虽喧嚣,但身后的传来的七嘴八舌‮音声的‬还是清晰落入我的耳中。

 “听说晨君夜郎前已回了安城…安城的姑娘们这些天总在讨论着这个。”

 “可惜呀…公子穆是何等的人物,手下的臣子们皆是如此俊朗不凡,他自己却偏偏生了一副鬼面…”

 “敢说公子穆!小心被别人听到了群起攻之,”

 “我也敬穆公子啊,只是…唉,只是他长得丑那也是事实…”

 “长得丑又如何,他常年劳顿,不是驻守边疆,就是忙于政事。若非他,晋国能是天下五国之首么,能安享太平么?”

 “听说他现在还在侯马西南的军营巡视军务,现在已入冬了,那边‮道知不‬会怎么冷法呢。”

 “…不过我倒听说十后他便回来了,夜郎和妍公主的大婚他总会出席的…”

 “晨夜郎君已有一人娶了,看来安城姑娘们又得茶饭不死,寐寝不安了。”

 “可不是!”

 “丫头,进去了。”无颜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,摇了摇我的肩膀,唤醒了定神听着身后人说话的我。

 “十后夜览与妍公主大婚,他会回安城。”我抬了头,笑看着他,把刚刚听到的话言简意赅地说给他听。

 他挑挑眉,什么话也不说,转身拉着我便走。

 跟着前面引路的小厮,穿过人声鼎沸的赌场大厅,过了好几道长廊,才来到一处幽静清雅的小院。

 院里种竹子,即使是寒冬,却还是碧碧荫荫地苍翠满目,让人一望便觉神清气

 我笑了笑,对无颜道:“幽箪拂影。难道老板娘和你一样都爱竹?”

 无颜眉,眸底闪过几道细微的光彩,他动了动角正要说话时,竹林里已传来了清亮的笑声。

 笑声朗,含妩不媚,含娇不惑。

 “豪姬不爱竹,竹独为他而种。”

 随着笑声由竹林里走出来的,是一个金裳银发的女子。

 我只看了一眼,便觉自己已痴了。

 如此美人,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。

 不是说她容颜有多美,而是她眉眼间的豪气,行动处的明快,让人心仪且心折。虽是冬天,她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金色霓衣,然而她面色红润,分明是‮得觉不‬冷。银色长发随意披在肩上,映着竹林的颜色,漾着微微的绿芒。

 “一别三年,豪姬愈发貌美了。”无颜轻声一笑开了口。

 被赞的人‮住不忍‬娇颜笑开,豪姬瞧向无颜,言道:“公子三年未来看豪姬,依然还是这副好看得令人生厌的模样。”

 我闻言心中一瑟。

 无颜却安然如山,眉宇不见风,唯见尊敬和亲切。

 转瞬,豪姬的眼神已从无颜身上转向我,似水的眸中有着微微惊讶,问道:“这位是?”

 “夷光。”无颜淡淡说出我的名字,也不多解释,似能自信豪姬一听便会明了。

 他的自信没有错,豪姬的眸子果然慢慢发亮,盯着我左看右看半响后,突地快步上前拉住我的手,脸上的表情很是欣喜:“你就是夷光?”

 我抿一笑,道:“夷光见过豪姬老板。”

 “不敢,该是豪姬见过公主。”口中虽说得恭敬,她还是攒紧了我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,眼神连在我脸上身上时,更是放肆得厉害。

 我轻轻一咳嗽,挣扎着将手出,退到无颜身后。

 这么热情,我还真的有点不习惯。

 无颜好笑地拉住我,一起站在豪姬面前。

 “爰姑几天前来了安城,‮道知不‬有没有来找过你?”无颜陡然问出这个问题,倒是听得我一愣。难不成这个豪姬还和爰姑相识?

 豪姬呆了呆,蹙眉道:“没有。怎么无爰也来了晋国么?”

 无颜定定看着她,突然不说话了。

 良久的沉默后,他才淡声开了口:“收拾一下房间让夷光先歇歇吧,一路奔波,她也累了。”

 豪姬转了转眼眸,若有所思地瞅着我,轻声笑道:“哪里还要收拾。这竹园里的所有房间一直都为公子准备着,随即可住。”

 言罢,她又拉过我的手,语气温柔得让我有点吃不消:“公主,豪姬带你去看看你住的地方,好不好?”

 我心知无颜刚才的默然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我听到,于是也只能顺从着点点头,任由豪姬拖着我走。

 临行时,我还不忘伸指掐了掐无颜,骂他:“风郎。”

 他也不辩驳,只扬一笑,笑容不见往日的潇洒自得,竟让人觉得有些苦涩。

 见他这样的反应,我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情,虽不知缘由,却也心中闷闷。  m.iSj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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