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偃月阵法
 夜清籁,耳畔唯有虫鸣声细碎萦转,梧桐寂寂,一树碧寥。樱花拂落满地,月洒银辉,如霜光泽下,那些依然鲜灵。偶有夜风摇曳而过,空气中飘浮起丝丝缕缕的香气,幽凉浅散,淡得宛若不存。

 恰良月思圆,正静好无双。

 可倏而宫外却闹起一阵纷急促的马鸣嘶叫声,铁蹄踏玉石的岿然,伴着铠甲相击的整齐脆响一齐打破了这月下难得的静谧。

 卫调军?

 我愣了愣,而后心思一动,忙伸手擦擦犹自润的眼睛,抬头看向无颜,紧张:“夜朝有事?”

 他点头,剑眉微扬,角勾了勾,神色依旧平静且安然。“适才夜朝接到前方斥候急报。梁有鬼马骑兵五千来援湑君,烧了我方粮草,还突破了龙烬围困梁军的南线,湑君与来援军队里外相应,龙烬不敌,梁军十万将士冲出重围沿泗水南逃。幸得侯须陀驻扎平野之北的军队援助及时,与龙烬兵和后,列兵排阵,重新包围了平野。如今梁军还余十五万,尚困平野城外的山中。”

 我皱眉,闻言抑不住心中惊诧:“鬼马骑兵仅以五千对龙烬手下十五万将士居然也能有机可乘?当真厉害至此?”

 无颜抿不答,眼底暗了暗,忽而发笑时,眸一闪寒凛若刀,带着不能言语的凌厉和犀绝。片刻后,他放开我,又自惬意轻松的模样:“其实也正常。因为来援将领是梁国前上将军景奇生前的亲卫副将景姑浮,鬼马骑兵虽少,但阵形如偃月刀割,忽圆忽偏锋,战法诡异得闻所未闻,天下懂此等阵法的人屈指可数。偃月军阵诡难,变难防,不怪龙烬。”

 “景姑浮?”我喃喃着自他口中道出的名字,惊得声音颤了颤,“是不是你曾提过的那个坑灭南夷,西绝巴蜀,但战收降却从不留活口的景姑浮?”

 无颜挑挑眉,笑:“对。就是他,二十年不见踪影,世人都以为他死了,可惜…”他摇摇头,叹气,稍稍拧了一下眉尖。

 我动容。景姑浮此人我虽不识,但就其枭桀于二十年前、令天下人闻之变的残暴毒的种种过往便能让人此刻乍然再闻时,时隔久远却依然能感受得到那股迫人心寒胆战的力量。不同的是,如今对我而言,这传说不仅凶悍血腥,更多的是带了一中难以预测此战结局如何的神秘。

 “他…”我心慌着正待再问时,宫外却有号角声此起彼伏,一声一洪亮,一声一远扬,慢慢霰飘夜下,生生住我要问出的话。

 无颜眸光一动,看着我微笑,似是了然:“景姑浮与龙烬一战,龙烬腿残,前方无帅,我需连夜赶往平野城。”

 龙烬腿残?又一个袭来,我心中不住忐忑一突,暗自思忖:齐将素来多儒雅善谋之辈,易出诡兵,却非得言好君子战。唯有这龙烬,本领之高强,作战之凶残,情之彪悍,行事之果敢,当数齐将中的异类。能让他一战受伤的人我还从未见过,当年无颜收降他时,千里追袭,六战破敌才令他心服口服归入齐国朝军。如今这般听来,那景姑浮一战败龙烬,而且寡众相去极远,当真是剽悍得堪称恐怖了?

 头皮隐隐发麻,我咬了,面容渐渐冷下。

 “你…”我不放心地抬头看无颜,言又止。

 “担心我了?”他轻声笑,凤眸凝起来,其中目慢慢清亮,映着明月浮光,愈发地潋滟动人。

 我垂头不语,手指拢紧了玉璧。

 脸颊猛地一热,他俯面吻了吻我,而后抬手摸摸我的鼻尖,柔声劝慰:“丫头无须担心,我定然不会有事。”

 不担心才怪!我拿定主意,抱着白玉壁转身便往疏月殿走,边离开边不忘一步三回头,嘱咐他:“等我。我去放好白玉壁就来。要去的话,自然是一起去。”

 他并不阻止,只挑了眉,淡淡一笑,言道:“也好。”-

 迅速换过铠甲,戴上凤盔,佩好软剑。才出疏月殿的刹那,眨眼间,樱花树下居然凭空多出一人。那人面蒙黑巾不见容颜,身着深透修长的暗淄衣,看似寒酸的装扮,间却有金丝带。黑夜里那带映着疏疏灯火、皎皎明月,纵使距离再遥远,那点点泛光的金芒却可亮得张扬而又醒目,让人一望便能寻。

 三丈外,淄衣密探单膝跪呈,手托蓝色锦书:“侯爷,邯郸刚送来的奏报。”

 无颜闻声却不动。

 “是奏报!不看?”我走上前,不解地望着他。

 月光下那张俊美的面庞竟在转瞬间莫名地苍白了几分,无颜皱着眉,虽神色沉稳不动,但凤眸微微一瞥时,墨黑瞳出丝丝幽凉。那幽凉晦涩而又深邃,宛若一汪不可见底的寒潭。

 见他如此,我的心沉了沉,似有不祥的预感一点点拢上心头。

 半天不见动静,密探抬头,唯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眸中讶异难掩。

 我垂手接过锦书,挥了衣袖命他下去。

 密探抱揖,闪身离去。

 “无颜。”我转眸,唤着月下男子。他背手站在那里,静静地,银发垂散,任清风吹动衣袂,身姿拔,侧影冷如峭岩。

 他望向我。

 我伸手将锦书递到他面前,轻声问:“这锦缎颜色深蓝带紫,镶以金边纹,该是楚国那边发生了什么要事,你不要看看?”

 “不必,”凤眸一扬,他移开目光仰了脸看头顶梧桐叶,叹息悠长,“不必了,看与不看都是一样。”

 “怎么?”

 无颜沉默,半天,他的角忽地慢慢开一丝浅浅的笑意,非喜,亦非哀。

 “楚桓死了。”

 我错愕。恍悟过来后忙动手打开锦书,眸光在上面匆匆扫过。

 “这…”确认他口中的话无误后,我凝眸看着他,中有说不清的感觉翻腾而上,搅得我思维顿

 “无碍。”他笑了笑,拉着我的手往御道走。

 我心中狠狠一,他越说没事我越是雄得厉害。我扬脸看着他,眼中又开始酸涩。眼前人笑颜是如此潇洒倜傥,看似无谓不关已事,可是他的心,还是会难过的吧?再怎么说,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。若非我,若非齐国和王叔的羁绊,或者他早该…

 手上猛地一紧,我回神,只见他瞪眼望着我:“胡想甚么!”

 我怔了怔,口而出:“我想你…”

 “好好地,又想我什么?”他‮住不忍‬笑了,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挑,表情生动。

 我却看不下去,垂头,低声道:“别难过。我陪你。”

 他脚下猛然一滞,呆了片刻后旋即抱住我飞身而起,口中大笑道:“丫头就是事情得多,没完没了,宫外将士都要等急了!”

 “你…”

 “别动,再动就扔下你,不要你陪。”

 “你!”

 “乖了,别动。”

 他一柔声,我便当真安分下来,双手围住他的,紧紧地,死死地,直到宫门后的穹顶阴影下,他松手放下我。

 “陪我,便永远不许离开。”

 “嗯。”-

 连夜策马疾驰,领将蒙牧、白朗,率军骑士五千,自金城南下,沿泗水过二城至平野,时未拂晓,我和无颜便身处在龙烬营中。

 楚桓既死,我的身份也不再是顾虑。公然以真面示于人前时,诸将虽愕,但喜更胜。无颜三言两语打发了一众追问后,诸人不再敢疑,只定定地看着我,神情间似坠云雾的半恍半茫然。

 迷茫过后,便是战事紧迫下的无暇顾及。

 众将着无颜与我入行辕,开始高声说战事-

 天边朝霞初升,行辕内依然灯火满帐。

 无颜坐在帅案后听侯须陀陈述目前战况的详禀,蒙牧和白朗各守一旁,一人侧身看着帐中战图,一人低头沉思着,俊的眉宇间满是凝重。龙烬歪身躺在帐中角落的长椅上,右腿虽经包扎,却依然抵不住那丝丝渗透浸染白纱的殷红。那血红得并不纯,有些暗黑,似是带毒。

 我半跪在龙烬身旁,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。放开他的手腕时,我不拧眉:“这景姑浮用什么兵器,非得这般凶狠,不仅尖锐直碎人骨,还带着剧毒!”语顿,我又拈指轻轻撕开那伤口处的白纱,道:“将军忍着点,我得为你洗洗伤口,重新上药包扎。”

 “有劳公主。景姑浮所用兵器是狼牙剑,其凶狠凌厉实属末将此生仅见。末将无用,一时疏忽中了那厮圈套,这才受伤。”龙烬朗声解释,面庞开阔英气,说话时眉宇飞扬,神采盎然得似根本就没把腿上的伤当回事。

 如此甚好。我放下心,全神为他整治腿伤。

 擦拭血迹,取针封,剔骨去毒,敷上解毒散和养伤的药末后,我拿了白纱裹上他的伤口,叮咛:“龙将军切记三月不可下地,不可用力,否则必留隐患。”

 龙烬闻言急得坐起身,声嚷嚷:“三月不动?末将岂非成了废人?”

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看着战图的蒙牧忽地出声笑了,笑意肆意畅快,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:“你这厮如今知道受伤不能战的心和不甘了吧?想当初平齐东蛮族时,是谁笑话我是能吃能睡能开口骂人能摔能滚,就是不能上沙场砍人的废物来着?”

 龙烬愤然,面色一黑,想反驳却偏偏被堵得无话,口止不住地一阵剧烈起伏。

 我叹气,裹好伤口后,用纱巾擦过手,自怀里取出药丸放在龙烬身旁:“将军若想早上场杀敌,别忘了一服药两次,一次一丸即可。另外,切记养伤贵平心静气,莫要冲动,也…忌发火烦躁。”

 龙烬神色紧拉,忙尴尬得点头应下。

 蒙牧瞧着,笑得愈发大声得意。

 帐中人人皆无语,侧目而视。

 白朗无奈,走过去拉他,提醒:“侯爷正和侯将军商量要事,你少发疯!”

 笑声顿歇,帐中气氛一时静寂得有些怪异。蒙牧不安地咳咳嗓子,面颊一红,望着正看向他似笑非笑的无颜,试图辩解:“侯爷,我…”

 无颜扬手,打断他的话后,只悠然一笑,懒散地将身子斜了斜靠上椅背,凤眸睨起,望向蒙牧时,有浅浅锋芒幽然划过眼底。

 他不说话,蒙牧的神色更加不安:“侯爷…”

 “蒙将军好气魄,只是此战你若不斩敌五万,怕是对不住你这上将军之位?”无颜淡然道,声音亲切温和得叫人心惊跳。

 蒙牧连声称“是”,面色由绯红转苍白,抬手擦汗。

 我摇摇头,心中暗道:蒙将军命数不好,此次是你冤,正好撞上某人心情差‮候时的‬。

 无颜轻轻一笑,不再理蒙牧,斜眸看向侯须陀:“侯将军请继续说。”

 侯须陀扬手捋捋三寸美髯,接着刚才的话,禀道:“龙将军手下十五万伤两万,末将在北边的防守不敢松懈,仅带了三万兵前来援助。十五万梁军被困平野山中,景姑浮五千铁骑陈兵山外,虎视眈眈。五千人摆五万阵仗,气势勇猛且凶险。末将认为,若要过鬼马骑兵入山灭梁军,怕此战甚苦。”

 无颜垂眸思索一下,微微欠身:“无妨。既是难攻,那就让他出来。”

 “侯爷?”侯须陀既惊又急,忙劝阻,“末将和龙将军可是好不容易才将此人困在山中的。”

 无颜扬眉,笑:“困住又杀不了,徒留下他还受阻。除了能耗费些军粮军饷外,你说说,你留此人在山中还有何用?”

 侯须陀赧然,噤声。

 “只放鬼马骑兵出来,那十五万梁军一个也不许逃走。”

 侯须陀抬头看无颜,神色动了动,正要开口说话时,龙烬已然嘴:“这怕是有困难。”

 “何难?”

 “景姑浮率鬼马骑兵来就是为了要救下被困的梁军,若梁军不离开平野山中,怕他也不会孤身而出。”

 无颜抿,脸上笑意倏地有些飘忽诡谲。

 “这也无妨。本公子自有计引他出来。”

 我正好刚洗过手,收拾完药瓶纱布,听闻此言便随口问道:“有什么计?”

 “破城亡国和十五万将士,诸位觉得景姑浮会认为哪个该先救,哪个该后救?”无颜不着急,话语从容。

 众人对望几眼,了悟。

 “他既被我军围着,消息自然封锁不通。此时不是他想知道什么便知道什么,而是我们愿意让‮道知他‬什么,他才能知道什么。”无颜缓缓言来,语气淡淡如雨拂过。

 偏话中意思惊得诸人一头冷汗。

 “侯爷高招。”我笑了笑,眼见无人说话,顺便附和了一句。

 他转眸看我。

 我眨眨眼,笑得狡猾。

 他扬了角,眸中凉意不再。自昨晚接到楚桓薨逝的消息到现在,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般舒心温暖。

 心中一直揪紧的地方倏地松开,我定下神,抬手倒杯茶,奉到他面前-

 茶香甘纯,玉杯盏中碧叶沉浮,无颜轻抿一口后,随手搁下茶杯,起身走至战图前,沉许久。

 “湑君带走涤军到了哪里?”

 龙烬费力撑臂坐直,回道:“适才有斥候来报,说逃走的梁军已入了梁国境内,暂歇竞陵城外。”言至此他话语顿了顿,眸光一闪,又道,“不过有一事,末将觉得奇怪…”

 无颜回头,看着他:“什么?”

 龙烬皱眉,满脸费思:“报事的斥候说沿途三跟踪,每梁军起灶炊火必有缩减。第一减五千人伙食,第二减一万,到了第三,无论是灶台还是篝火营帐皆只供为数五万的将士能用。”

 白朗眸光微微一动,揣度道:“梁军既然入了自己的国土,不逢外敌这将士的数量又怎会骤减?莫非是梁军被困平野苦得怕了,一回梁国便迫不及待离军队逃去了家乡?”

 侯须陀垂头不应。

 蒙牧动了动角,眸光一瞥无颜渐渐凉下去的面庞后,他脖子一缩,索不言充哑巴。

 无颜斜眸瞅了瞅白朗,目一沉,笑道:“若依白将军所言,那岂非在十后逃回郾城的唯有湑君一个?”

 白朗怔了怔。

 无颜甩袖身后,冷笑:“湑君此举不过是故作声势、蒙蔽麻木人的障目之法。湑君既然能逃出平野,带走的一定是梁军的精锐骑士和他的亲卫将领。而且他们既能在平野山中无粮无饷受苦整整两月都不肯降,这样的军队又怎会在成功逃出之后溃然分散?”

 白朗垂下眸,俊面微红,额角有薄汗隐隐渗出:“末将惭愧。”

 “不怪。湑君身为天下五公子,以才取世,这般的人,自有他缜密的心思和过人的心计。你与他接触甚少,自不会知。”说到这,无颜突地止住话,扭过头来望着我直皱眉。

 我被他看得心中一跳,不明所以:“怎么了?”

 他叹气,轻轻摇头:“有的人就算和他接触甚多,也不一定能知。”

 我瞪眼,手一抖,差点就甩了手中的茶杯扔过去。

 他笑着转身去看战图。

 “竞陵…”无颜沉,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下移,半响,忽有谲浮上凤眸,他慢慢勾,微笑,“看来,他离西陵不远了。西陵素是南下梁国的北番险关,湑君若归梁,必倍加兵力守之。若我们南下追赶,是不是该与他会战西陵?”

 侯须陀站起身,言道:“末将也以为如此。竞陵和西陵之间仅隔一个安陵城,他如今过竞陵而不留,明显是奔重镇西陵。西陵有急汉水扼守要,到时怕是难攻得很。”

 无颜扬眸,笑了笑:“急汉水?急,急,非险则危。侯将军这个词形容得很是妥当。”

 诸将莫名,再加上适才蒙牧受训、白朗被呛,此时无人胆敢贸然嘴,更无人敢虚心请教。

 我撇撇,心道:这豫侯今当真威严,连我也不敢。

 无颜转身在一旁椅中坐下,问道:“听闻汉水三月有水汛,差不多快到吧?”

 诸人默默点头,没人回话。

 无颜神色复杂地挑了挑眉。

 龙烬目突然一亮,似是明了,脸色陡然兴奋得隐隐泛红,大声道:“西陵在汉水之侧,他可据之以守,我也可据之以攻。莫非侯爷是要…”

 无颜微笑:“明白就好,不必说出来。”

 “只是怕伤及百姓无辜?”

 “不会。”-

 “齐。翌公二年,初,梁公子湑君与二十五万侵齐将士被困平野山中。三月,梁将景姑浮率轻骑相救,公子领十万将士逃窜南下。豫侯至平野,内命侯须陀景姑浮使其离平野,聚歼山中剩余十五万敌军;外率八万玄甲铁骑南下追袭公子湑君。

 豫侯每过三百里留一万军,据险以守,羁绊景姑浮,战而疲之,却非败之。依此,追三,大军过泗水支流,竞陵,安陵,留兵七万,唯余一万兵随豫侯与湑君之师对峙梁国北番重镇西陵城外。两军相望中隔汉水。是时天大雨,本该汉水水汛至,然,水却不如往常急湍…”——-

 三月三。本是龙抬头,百花盛开的美好日子,往日戏水嬉闹的上巳节,如今整军将士却‮在能只‬帐中听那雨声哗哗直下,扑打帐顶,声声急促响亮。

 中军行辕内,我为无颜穿好盔甲,披好斗篷,刚拢指帮他束好银发时,帐外樊天的通传声响起:“侯爷,白将军到了。”

 “叫他进来。”

 无颜转身出内帐,我拉住他,再为他整了整身上的银色铠甲,然后低头在他侧悬上佩剑。

 抬头,发现他正望着我出神。

 “看什么?”

 他抿笑,眸朗朗动人:“你何时这般温柔懂事的?”

 我瞥眼,不满:“什么何时?我从来都是这样。”

 他摇头,笑意深深:“我是说…丫头如今不再像丫头。”

 我冲他瞪眼,凶巴巴:“像什么?我本就不是公子的丫头!”

 他‮住不忍‬轻笑,揽住我,温暖的贴近我耳边,缓缓吐出一个字。

 “。”

 我呆住。

 他却立刻放开我,头也不回地走去外帐。

 内帐里,唯留我一人羞得脸红,甜得心酥,心思惶惶动,一刹那如坠云端的无措,似欢喜,又似惘然-

 白朗是儒将,俊朗的容貌,温雅的举止,只要不上战场,便是文臣的气度和风范。此人脑筋灵活,思虑周详细密,言谈睿智不浮夸,若非此时战场上有帅将之分,平里他与无颜本是相谈甚投缘的兄弟。白氏一族在齐地位极高,除昔日那风华盖世的独孤家族外,齐国第一世家当属白门。

 我煮好茶,捧着茶杯递给白朗时,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豪姬口中的祖父娶白氏为后的事。其实白氏和独孤清皆非我的亲祖母,祖父前后有二后,元配早死,生父王、王叔、姑姑夷长。白氏为后时,想必那时的祖父年也过不惑了吧。看豪姬痴狂的模样,我信祖父和她当一定有情,有情却舍而求白氏,当真是负心这么简单么?还是,因为那天下为之倾绝的独孤家族气焰太过张扬难控…

 我想得入神,倒茶给无颜时,一时不慎,茶水溢出书案。

 无颜握住我的手,皱了眉,气得笑:“喂!你又在想什么?我绘好的阵图全被你的茶给毁了。”

 我赶紧放下茶壶,卷袖擦擦,满脸歉意。

 无颜叹气。

 白朗望着我发笑。

 “偃月阵图?”我垂眸盯着案上的卷帛,看了一会,忽地心念一动,忙道,“侯爷别气,我再给你绘一张好了。”

 “算了,绘好也无用,不得其根本,怕是没人看出其中的奥妙,”无颜咳咳嗓子,不再理我,扭过头去看白朗,“景姑浮的鬼马骑兵到哪了?”

 “已过第四道防线,正被第五批阻截军队着。”

 “前四道死伤多不多?”

 白朗斟酌一下,答:“不多。侯爷您下令许围许堵许困许拖不许真刀实地战,就是打,也是虚晃,打不过便逃,所以将士伤亡极少。倒是景姑浮,被磨得脾气火爆,跳脚喊娘,可惜却也无用。”

 我听着觉得好笑,想想景姑浮被得缓慢前进的焦躁心情便‮住不忍‬弯

 碰上无颜,任你是天上神仙,地下阎罗,再有本领再厉害,还是照样被算计得一筹莫展。

 心中莫名地觉得骄傲,我舒口气,扬了扬头。

 无颜抬眸看我,微微一笑,不语-

 帐帘大开,冷风夹着润的雨气扑入,吹拂茶盏上的蒸腾热气,满帐溢绕起幽幽茶香。我伏案细细绘着阵图,无颜站在一边静静地看。

 白朗望着帐外大雨,踟躇:“这雨如此大,今未时当真要开战?”

 无颜斜眸,笑:“怎么,你不愿打头阵?”

 白朗神色迟疑,边笑意有些僵:“侯爷要末将打头阵,末将本喜不自胜、义无反顾。可…要我故意败逃他湑君…末将的确心有不甘。”

 无颜点头,话语淡淡:“你既不愿,我也不勉强。再派他人去即可。你回金城,从此照顾王上。”

 “侯爷!”白朗起身,脸红,“末将战!”

 无颜看着他。

 白朗咬牙:“我杀他百人再佯败。”

 “我只给你两千骑士。”

 “就算单身过汉水,末将也能杀他百人。”

 无颜笑了:“想杀人?不急,今夜子时我让你杀痛快。午后之战,败要有败的架势,打一场战小赢还不容易?小赢之后呢,气是出了,却没了大局。佯败也要有佯败的模样,你白将军英勇无匹,一口气杀他百人你过了瘾,别人却当你是恶魔,到时你就算逃得再远,再落魄,怕也没有一个梁军敢追来汉水这边了。”

 我搁下手中的笔,吹吹锦书,拿过茶杯喝口茶,问他:“为何要引梁军过河?”

 无颜侧眸看帐外雨帘,默了一会,方道:“蒙牧已带五千卫精锐占据汉水之上。十万袋沙石堵住上游水,所以…”

 “所以今虽大雨,汉水水汛却迟迟不至。”白朗眸一动,恍悟。

 无颜笑,微微敛眸:“非迟。未‮候时到‬而已。”

 白朗大喜,揖手请命:“末将战。战败而逃,势必引他梁军过汉水!”

 无颜想了想,补充道:“雨水既大,必盔甲而重负荷。逃回时,切记命全军解盔甲,轻骑驰回方能有雷电之速,不然,到时被大水冲走的,有可能就是你的手下了。”

 “末将知道。”

 我担心:“丢了盔甲,不怕梁军背后袭人?”

 无颜垂眸,耐心解释:“北人善骑,南人善。梁军弓箭遇松弛,箭镞钝,而且也不远。依计而行,必然无碍。”

 道理我也明白,就是‮住不忍‬心中担忧而已,见他说得这般肯定,我点点头,放下茶杯,继续画偃月阵图。

 月圆天阵十六,四为风扬,其形如盘旋,为阵之主,为兵之先,善用三军,其形不偏。

 月弯风无正形,附之于天,其意渐玄幻,风能鼓物,万物绕焉,阵能为绕,三军惧焉。

 月消天地后冲,云主四角,冲敌难当之,潜则不测,动则无穷,阵形赫然,三军莫当。

 渐渐地,我似悟出了一些头绪,虽分散,却慢慢在脑中成形。

 创此阵者,实乃天人。我感叹,继续寻思破解之法-

 白朗步出帐外自去点军准备。无颜静默一旁看我画图,半响,他奇道:“我原不知你会奇门遁甲。谁教的?”

 我心中一跳,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,笔端停滞下来,一时说不出话。

 “怎么?”

 我郁闷地垂头,脸快贴在书卷上:“没人教我。”

 无颜笑了,拉我起身:“丫头这般聪明,竟能自学成才?”

 我抬眼望了望他,而后眸光一避,逃开他的视线。

 “无颜…”

 “说。我想听实话。”他勾指挑起我的下巴,目悠深静睿,看得我愈发心慌。

 “晋穆他…”

 无颜扬,眸间‮住不忍‬一暗:“原来是他教的,难怪。”

 “不是,”我抱住他,脸藏在他前,任那冰凉的锁甲璃络生生刺着我的肌肤,冻得我心中寒气直窜,“楚丘之议时,因为楚桓要你归楚,爰姑求救于我。我无法,只得找晋穆帮忙。他当时给我两卷书简…书简一半是楚桓乔装充夏国先太子珩第一谋士唆使其叛国反宣公、裂变夏国的证据,还有一半,却记载着术数八卦乾坤之学。我闲来无聊,又兼好奇,便顺道读了读那奇门遁甲的内容,虽不知全解,却也通晓了一二。”

 “竹简呢?”

 “楚桓烧了。”

 无颜叹气。

 我放开他,扬了脸,望着他的眼睛:“不过我都记得。你要,我便给你写下来。”

 无颜眸一动,沉:“现在不要。以后…说不准,或许有用。”

 “那战完回金城,我就给你抄下。”

 无颜点头,眉尖却依然紧拧,眸光沉了沉,暗黑如夜。

 我转转眼珠,奇怪:“你觉出有什么不妥?”

 无颜思了思,侧眸瞅我:“依我看,楚桓并不懂奇门遁甲之道。”

 我蹙眉:“可他那应承了所有罪孽,那竹简不是他写的,还能有谁?”

 “所以说奇怪,”无颜摇摇头,沉思,“还记得楚丘时聂荆说楚桓派使先晋穆一步找到伏君,劝其南下帮故国的事么?”

 “记得。”

 “楚桓派使前去,然后鬼马骑兵便出了南疆。依伏君的子来说断不可能这般爽快决绝…你‮得觉不‬其中有诡异么?”

 我又不识伏君。我摇摇头,迟疑:“你怀疑…”

 无颜苦笑,叹气:“怀疑什么,我也‮道知不‬。”

 我抱住他,安慰:“别想了,反正目前那事与齐无关。打好眼前的仗要紧。”

 “丫头说得不错。眼前事要紧。”  M.isJ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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