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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8
 chapter8

 三天后的下午。

 “叶小姐,这个风格会不会太冷硬了。”

 站在装修完毕的店里,翠西环顾四周,呆呆地问。如果不是‮道知她‬,这里将会是高级定制女装的店面,她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。放眼望去,几乎全是白色的罗马柱和黑色的大理石,如同冰冷的殿堂,美虽美矣,却坚硬一如男人的世界。

 “很好。”

 每个细节都跟设计图上一模一样,叶婴点头说:

 “翠西,辛苦你了。”

 “可是,叶小姐,”追上叶婴走向店门口的脚步,翠西不安地说,“我们的顾客都是女,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,她们会喜欢这样的店内装修吗?”

 昨天她去看了森小姐的那家店,也是刚刚装修好。淡淡粉的柔美风格,走淡雅的怀旧古典风,如同一位美丽矜持的公主,橱窗内铺满闪亮的粉水晶,闪烁梦幻得令人心醉。

 “会喜欢的。”

 叶婴头也不回地说,大步离开。

 “叶小姐,叶小姐…”

 手足无措地又追着喊了几句,翠西最终只得呆呆望着她消失的背影,担心极了。

 “果然很女王啊。”

 吊儿郎当地躺坐在黑色皮椅里,乔治穿了一件黑底红花绚烂至极的衬衣,他拨弄着下的黑玛瑙环,懒懒地笑。

 “乔治,”翠西惶惶不安地扭头看他,“这种风格,万一顾客都‮意愿不‬进店怎么办?”

 “你看她有一丁点担心的样子吗?”乔治吹个口哨,“既然她自信满满,你不如就拭目以待吧。”

 望着玻璃橱窗外行人熙攘的街道,翠西嘴动了下,仍旧不安。

 夏日的空气,闷热。

 “这是开张典礼仪式上,已经确定将会莅临的明星和各界名的名单,”助理递上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纸页,又递上一份文件夹,“这是重新拟定的广告投放计划,请您过目。”

 森明美接过来。

 她细细地看了一遍,点点头,又传给手边其他的设计师们传看。耳边是设计师们不时的讨论声,森明美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色,有云渐渐堆积在天空,像是要下雨了。

 今天是第三天。

 如果那个女人还不离开谢宅…

 森明美冷冷抿紧嘴

 司机为叶婴打开车门‮候时的‬,几滴雨珠从空中落下,滴落在她洁白的手背,印出微凉的痕。

 “叶小姐,去哪里?”

 坐回驾驶位,司机恭敬地问。

 只这一眨眼的时间,天色就了下来,空中布满密密斜斜的透明雨丝,像一沁着凉意的针。叶婴低头看看腕表,才是下午四点半,她沉片刻,说:

 “去蔷薇西点屋。”

 雨越下越密。

 越璨从办公桌前站起身。像每个雨天一样,他的心情都会变得烦躁,仿佛有什么在重重地着,不过气。暴雨或者雷雨都要好些,最怕这种默然无声的细密雨丝。

 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。

 就像是没有尽头。

 就像是一的针。

 连绵不绝地落下,扎在心底那早已溃烂的地方,他以为那些神经已经麻木死去,却又翻出鲜红的血来,痛得不过气。

 “大少。”

 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敲开,俊秀少年谢沣神色古怪地走进来,似犹豫了一下,走近越璨身旁,禀告刚刚得知的一些情况。

 越璨神色大变,厉声问:

 “什么时候?!”

 “…应该就是现在。”

 细密的雨丝结满车窗的玻璃。

 叶婴伸出手指,缓缓擦掉玻璃上白色的雾气,手指划过,再划过,玻璃上的气被她的指尖画出一朵蔷薇。

 “这是第一夜的蔷薇。”

 左手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,父亲用右手在西点屋的玻璃上画出一朵蔷薇花,氤氲着外面雨幕的气,那朵蔷薇花如同刚刚绽放。

 小时候,父亲常爱带她去那家西点屋。

 因为那家店叫蔷薇,父亲甚至兴致很高地帮店家设计了旗徽,底纹是红白格子,中间是绽放的粉蔷薇花。父亲爱吃那家的红豆面包,说小时候祖母熬的红豆就是这个味道。

 父亲握着她的手指。

 帮她在玻璃上画出一朵同样的蔷薇。

 “第一夜的蔷薇,虽然还没有完全绽放,却是最新鲜最有灵气的。”父亲的怀抱中有浓浓的烟草味,青色的胡须总是扎得她的脸又又疼,父亲握着她的小手,继续又画着一朵,“你出生的那晚,窗外忽然间盛开了大片大片的粉红蔷薇花。爸爸觉得,小蔷薇长大以后,一定会有无比的才华和灵气,成为爸爸最的作品。”

 那时候,父亲总是买两只红豆面包,一只给她,一只他自己吃。父亲最喜欢吃红豆面包,有时在设计室连夜工作,累得什么都不想吃,也会吃掉她偷偷跑出去为他买回来的红豆面包。

 那是父亲最喜欢的。

 即使在那段污秽不堪的岁月中,只要买到一只红豆面包,放在父亲的灵前,她就可以平静好几天。

 而后来。

 被关进少管所,深夜里她睡不着,坐在铺上,经常整夜整夜呆呆地想。这样久没有去买父亲喜欢的红豆面包,父亲会不会伤心,会不会以为,她已经忘记了。

 雨雾的气渐渐模糊了车窗上的蔷薇花,叶婴默默哈了口气,用手指擦掉它。道路上已积了一些水,车辆匆匆地开着,行人匆匆地走着,她闭上眼睛,困倦地靠在车窗上,雨丝隔着玻璃透过冰凉的意。

 “如果三天后,你还不离开这里,我就会把你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!”

 “那晚,瑄握住了我的手。”

 夏夜的花园,森明美怜悯地说:

 “你不会真的以为,瑄是喜欢你的吧。”

 三天来,森明美的那些话历历都在耳边。

 这三天,森明美也几乎不再给她任何靠近越瑄的机会,无论吃饭、散步、复健,森明美都亲自陪在越瑄身旁。到了晚上,森明美更加不容许她进入越瑄的房间。

 而越瑄——

 越瑄并没有拒绝森明美。

 黑色宾利行驶在弥漫着雨雾的道路上。

 细密如针织的雨雾,将一切笼罩得白色茫茫,远远的,大片大片的车辆缓缓行驶着。更远处,过了一个街区,再更远处,又过了一个街区——

 弯过一个转角——

 银白色的莲花跑车疾驰而出!

 在滑的街道上,冲破雨雾,雨刷疯狂地摇摆,越璨紧绷着面容,一手死死握紧方向盘,一手急促翻找着手机的通讯录。没有!没有!除了存着那张巴黎时她亲昵依偎在越瑄身边的照片,一切有关于她的信息全‮有没都‬!

 “叶小姐离开了银座广场!”

 耳机里,谢沣‮音声的‬也有些慌张:

 “对,就是坐着那辆车离开了!但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!回谢宅的道路上也没有!司机联系不上!叶小姐的手机没有开!”

 去了哪里?

 她会去哪里?!

 口翻涌着要裂开,雨刷疯狂地回摆,越璨死死握紧方向盘,踩下油门,白色跑车疯狂地在白茫茫的雨雾中超过一辆车!再超过一辆车!尖锐的鸣笛声响满整条道路!

 雨幕将落地窗的玻璃蒙成一片白茫茫。

 听到手下的敲门声,谢平脚步很轻地走过去,不想吵醒正在睡眠中的越瑄。整洁的大上,越瑄睡得并不安稳,他额角有汗,呼吸急促,眉心紧紧地皱着,仿佛被噩梦魇住了。面容苍白,越瑄辗转着息,突然身子巨震,他猛地睁开眼睛!

 “二少?”

 刚刚走到门口,开始聆听手下汇报的谢平急忙回首探看。

 “阿婴回来了吗?”

 窗外,雨声密如鼓点。越瑄皱眉问,口有种揪紧的郁痛,刚才的那个噩梦让他无法释怀,就像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将要发生。这一刻,他想见到她,他想立刻见到她!

 雨路滑。

 “砰——!”

 突然车身剧烈地颠簸,叶婴的身体一下子被抛起来,重重撞在车窗玻璃上!她痛得捂住额头,粘稠的鲜血顺着手指淌下来,吃力地睁眼望去,前面的司机满额是汗,他双手颤抖地握紧方向盘,一遍遍试图尝试着让车停下来,回头对她急声喊:

 “叶小姐,刹车坏了!”

 “砰——!”

 还没坐稳,又是一次剧烈的撞击,叶婴的额头几乎是撞到了玻璃同样的位置,鲜血如同迸开了一般,奔淌下来,一片血红地模糊住她的视线。

 又是…

 刹车坏了吗…

 心底嘲弄地想着,头部阵阵的疼痛和眩晕令她难受得想要呕吐,勉力望出去,她看到这是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,正是红灯,前面停着好几辆车,这辆黑色宾利却失控了一般,径直歪歪扭扭向前冲!

 “兹——!”

 刺耳的刮擦声,失控的黑色宾利惊险万状地冲过前面的一辆车!又挤过一辆车!“笛——笛——!”一声声刺耳的鸣笛声撕破雨雾,前方的车辆惊恐地躲闪!鸣笛声、喊叫声、诅咒声响成一片!

 “砰——!”

 即使绑着安全带,即使叶婴已经弯下,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,那巨大的冲力依旧使得她整个人如同被甩出去一样,重重撞在前面的座位上!血满面,她痛得仿佛整个人被堵住了!

 “砰——!”

 又将堵住最前面的一辆车撞得斜滑出去,黑色宾利歪歪扭扭、惊险万状地冲向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!

 远远地,最后一丝血从越璨的上褪去!

 即使猜到了她可能会去哪里,即使已经看到了那辆黑色宾利,然而拥堵在前面混乱不堪的车辆却将他困在这里,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!

 越璨颤抖着推开车门。

 像是一切都被按下了消音键,在混乱不堪的车阵中,他狂奔向那辆黑色宾利!白茫茫的雨雾里,黑色宾利仿佛狂海中的一叶小舟,在漂流湍急的十字路口中,挣扎着试图闪过那一辆辆向它直冲过来的车辆!

 如同是黑白的默片。

 如同是怎样也醒不过来的噩梦。

 雨雾中,越璨嘶吼着,冲向十字路口!

 绝望将他的心脏撕碎,这正是那一遍遍的噩梦,他狂奔在白茫茫润的密雨中,他看到了那片血腥,他看到了那将是地狱,他用全身的力量嘶吼着,想要阻止,想要拉住她,可是,他无法赶到她的身边,无法阻止她,无法保护她,甚至就连她身上的血,也无法帮她擦掉…

 六年前,他丢下了她。

 是他亲手将她推进血腥、推进地狱…

 六年后,他只想她能远离!

 所有的事情,他都会替她去做!他只想她能平静地、平安地生活,哪怕是在遥远的国度,哪怕她完全忘记他。复仇是恶魔,会把人的灵魂也噬,会像在泥潭中,越陷越深。他已留在那不见天的最底层,他已无法挣脱,他只,但愿她能快乐…

 “砰——!”

 “砰——!”

 “砰——!”

 惊险万状地擦闪过一辆辆面而来的车辆,鲜血满叶婴的面颊,在车内连续地被撞来撞去,剧痛如同将她撕裂了般,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,她看见的却是——

 一辆重型卡车已近在咫尺!

 甚至可以看到卡车司机那惊恐大睁的双眼!

 “砰——!!!”

 爆炸般的白光!

 在死亡的黑暗与剧痛彻底将她攫走之前,叶婴恍惚地记起,曾有一双手臂紧紧抱住过她,将她紧紧箍入那人清冷的怀抱,那人是病弱的,是比她还要不堪撞击的,却紧紧地、紧紧地抱住了她…

 而她…

 好像还没有真正对他说过一声感谢…

 “砰——!!!”

 重型卡车碾过来!

 室外细雨密密,室内温暖如

 盘膝坐在和室的榻榻米上,蔡娜同日本山口组的室长换礼物。见女儿已接手了道上大部分的关系,蔡铁颇觉欣慰。

 手机震动起来。

 蔡铁拿起它,拉开纸门,到室外去听。

 “知道了。”

 听完后,蔡铁挂掉手机,又按下另一个号码。

 越瑄心急如焚赶到医院‮候时的‬,救护车也刚刚抵达,车顶的灯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闪烁!等候着的医生护士们急冲过去,车门打开,先是鲜血满面的司机被抬出来,然后抬出的就是面孔苍白,昏不醒的叶婴。

 躺在雪白的担架上。

 她双目紧闭,脸上满是血痕,仿佛已经被人小心翼翼地尽力擦拭过,但是从那狰狞的创口处,鲜血依旧止不住地淌着。

 口鼻处着氧气罩。

 她的一只手苍白无力地松松垂下,就像是…

 克制住心脏处传来的猛烈锐痛,越瑄死死握紧轮椅的扶手,试图再靠近些,医生护士们却已面色紧张地推着病,从他身前经过,朝急救室疾奔而去!

 “快!”

 越瑄急声,命谢平立刻推他跟过去,这时,救护车里又出来一人,赫然是越璨!

 苍白,神色有些恍惚,越璨竟似完全没有看到越瑄,朝叶婴病消失的方向直直大步奔去!

 这样的越璨。

 跟平的越璨判若两人。

 “哥。”

 在越璨视若无睹地经过他,向急救室奔去时,越瑄喊了一声!

 转头看到越瑄,越璨的眼底蓦然闪过一阵凛厉的寒光!然而只是一秒而已,他面色阴沉地继续向急救室走,既没有同越瑄说话,也没有解释‮么什为‬自己会出现在送叶婴来的救护车中。

 漫长的等待中。

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刀锋缓缓划过,越瑄握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愈来愈白得发青,猛地冒出一阵咳嗽,他低头掩住,咳嗽一阵紧似一阵,咳得双颊红如血。

 “二少。”

 谢平担忧地上前一步。

 口升起一阵阵窒息的急,越瑄吃力地挥挥手,闭目硬撑了过去。越璨站在急救室的门口,看着护士们紧张地进进出出,他面色阴沉,一语不发。

 十几分钟后。

 常年跟随在越璨身边的谢沣和谢青赶到了。

 又过了几分钟。

 越瑄身边的谢浦也赶到了,低声同谢平询问了几句之后,他抬头对站在越璨身后的谢沣和谢青微微点头致意。

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,医生走出来说:

 “病人还在昏中,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才会醒。目前病人的状态还算稳定,生命没有太大危险,但是脑部受到多次撞击,脑震情况比较严重,需要继续观察。病人的颈椎也受到了伤害,尽量不要移动她。”

 “谢谢您。”

 越瑄说着,正看到病上的叶婴被推了出来。

 苍白没有血,她昏着,睫虚弱无力地闭在面颊上,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雪白的枕上。心脏痛得紧缩,越瑄吃力地控制轮椅,随着她的病一起向病房去。

 “越瑄,我要跟你谈一下。”

 身后响起越璨没有情绪‮音声的‬,越瑄一顿,轮椅慢慢缓了下来。

 “请你放过她。”

 病房隔壁的贵宾室,越璨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依旧飘着的绵绵细雨,他‮音声的‬冷冷的,如同有什么在紧绷着。

 “你想要什么?告诉我,我给你。”越璨动作僵硬地点燃一支烟,“但是,你放过她,让她走!”

 “哥。”

 轮椅中,越瑄怔住。

 “你想要同森明美结婚,对吗?”吐出一口香烟的浓雾,越璨嘲弄地说,“好,我不跟你争。我保证你可以娶到森明美,完成你爷爷的心愿。”

 越瑄沉默不语。

 “怎么,不满意吗?你还想要什么?”越璨眯起眼睛,冷凛在眼底凝聚,“说出来,让我听一听。”

 “哥…”

 双手在轮椅上握紧,越瑄的口处升出一股窒息。

 “哥?”越璨冷笑,“你把她带回谢家,用她来试探我,用她来威胁我,你还把我当做你哥吗?!好,我承认,你赢了!你到底想要什么,说!”

 腔的呼吸变得急促,越瑄闭目,勉力说:

 “…我没有。”

 “你没有?”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,越璨冷冷勾,眼神冰冷,盯着他,“在你第一眼看到她‮候时的‬,你就知道她是谁了!所以,素来冰山一般的二少,才会容许她接近。她欺骗你,她引你,你便顺水推舟、将计就计。”

 “那个傻瓜,她以为她的演技好得骗到了你,”重重一口烟,越璨涩声说,“她‮道知不‬,真正演技好的人,却是你。看着她处心积虑地做那些事情,努力想要引你喜欢她,你一定觉得很滑稽很可笑,是吗?”

 空气中弥散着烟草的呛人味道。

 演技…

 是的,他原本也知道…

 那只是演技…

 面色苍白,越瑄猛地低下头,烈地咳嗽起来!一阵重似一阵,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,他的身体咳得有些搐,两颊渐渐血一般的红!

 疼痛从‮腿双‬蔓延上来!

 搐着!

 一路蔓延上他的腔,与剧烈的咳意重叠翻搅在一起!

 “就是这副模样,”越璨眼神幽深,漠然掐灭指间的香烟,“当年,你是身体虚弱又苍白孤独的少年,口口声声喊我‘哥’,你‮来起看‬真是可怜,竟让我以为你是无害的。”

 第一次见到越瑄,是七年前那个冬日的午后,父亲眼神温暖地对他说:“这是小瑄,是你的弟弟。”

 轮椅中,苍白的少年略带腼腆地喊了声:

 “哥。”

 他原以为弟弟不良于行,后来才知道,是自出生就体弱多病,又患有严重哮,故常以轮椅出行。弟弟性格沉默寡言,却每每在看着他时,眼底都有轻柔向往的神色。

 弟弟读的是名校,距离他读的三高中只有一条街的距离。于是,有时候在晚自习接她之前,他会先去跟弟弟见上一面。弟弟是乖巧温顺的孩子,即使自幼在豪门世家,有着优雅高贵的举止气质,但是路边摊上,无论他扔给他一罐啤酒,还是一只卤爪,弟弟都会安静地接受并品尝。

 他喜欢这个弟弟。

 也从心底接纳了这个弟弟。

 那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段时间。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,被人骂作野孩子、杂种的他,忽然间不仅有了她,有了父亲,还有了弟弟,世界圆满得无法再圆满,幸福得如同不真实。

 如果可以事先知晓…

 越璨苦涩地闭上眼睛,如果可以事先知晓,如果当时他对这个弟弟只是漠然地点一点头,没有任何的亲近。是不是,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呢?

 “…‮起不对‬。”

 腔剧烈地起伏着,望着僵立在窗前痛郁满身的越璨,自一阵阵的剧咳中,越瑄死命遏制住喉口涌上的腥气,双颊红,发紫地吃力说:

 “哥,‮起不对‬…”

 自腿部蔓延上来的搐攫住他的全身,越瑄终于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,剧痛令他的额头顷刻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,一声声尖锐可怖的哮鸣音也撕心裂肺地在房间内响起!

 越璨闻声回头!

 见到轮椅中的越瑄这个模样,越璨咬了咬牙,一把扯开窗户,让混着雨丝的新鲜空气灌进来,然后冷硬着脸大步走过来。探手从越瑄身上摸出一管雾,越璨冰冷地捏开他紧闭颤抖的牙关——

 “气!”

 越璨冷声命道!

 痛苦的颤抖中,越瑄挣扎着望向面前的哥哥。好像是很多年前,他第一次在哥哥面前发病,哥哥惊得有些失措,也是如此紧紧捏开他的下颌,喊着同样的话——

 “气!”

 越璨眼中有残酷的怒意!

 ‮物药‬进他的喉咙,沁入他的气管,如是几次之后,哮得到了一些缓解,然而腿部的痉挛和搐依旧如恶魔般折磨着越瑄,他痛得面色惨白,一阵阵颤抖。

 瞥他一眼,越璨阴沉着脸,抬步向门口走去。

 “哥…”

 拉住他的手腕,越瑄苍白着脸,断断续续地说:

 “哥…‮起不对‬…”

 “又在施苦计吗?”越璨勾笑了笑,目光从那只紧抓住他的手,缓缓移到越瑄那满是痛汗的面孔,讥讽地说,“抱歉,我已经被骗过一次,不会再被你骗第二次了。”

 “而且,‮么什为‬要说‮起不对‬?是因为她吗?”越璨冷冷地看着他,“你没做错,如果你有弱点被‮道知我‬,我也会毫不留情!如果那是你爱过的女人,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跟她上,而不是,仅仅看着你跟她接吻!”

 越瑄痛得双微动,却说不出话。

 “毕竟——”越璨冷凛地视他,“当年是我自己将这个弱点讲给你听的,这不怨你,要怨,就怨我自己!”

 那样冰冷凛厉的眼神,恍若与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敌,越瑄的心脏愈来愈凉,疼痛却愈来愈剧。

 他还记得最初的那个越璨,脸上有尚未痊愈的淤青,微卷的黑发,略旧的黑色皮夹克,斜倚在紫红色的座椅中,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打量,一脸狂野不羁地盯着他。

 如同隔壁街高中的那些不良少年。

 然而,在看似狂野的外表下,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竟有着一颗异常柔软的心,相处几次之后,就轻易接纳了他。

 星光闪烁,坐在斜坡的高处,哥哥手里握一罐啤酒,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,一边目不转睛望向对面的那所女校。那正是晚自习的放学时间,一群群女生陆续走出来,当那个身影孤冷美丽的女生出现在校门时,哥哥的眼睛蓦地亮了,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,站起身,对他说:

 “就是她。”

 将喝了一半的啤酒扔进他的手中,哥哥朗笑着,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:

 “改天,正式介绍她跟你认识。”

 夜风中,啤酒罐触手微凉。

 从斜坡的高处,远远地,他望到哥哥已经奔到了那个女生的身边。那个女生冷冷地甩开哥哥的手,径直向前走,哥哥追上去,心急地伸出胳膊箍住她的肩膀,然后紧张地似乎陪着小心,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。

 女生慢慢放松身体。

 哥哥笑着抵住她的额头,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,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堆积在哥哥的眼底角,对她宠溺心爱的神情。

 似乎察觉到来自远处的他的视线。

 哥哥抬头,咧嘴一笑,自夜中遥遥向他挥了挥手。那个女生,也从哥哥的怀中,远远地向他望了一眼。

 那双漆黑的黑眸。

 恍如不见底的深潭,幽黑幽黑,隐约有细碎闪动的波光,又仿佛是能够将一切噬的黑色漩涡,映着她雪白美丽的面容,在黑夜里,像一朵白瓣黑蕊的冰蔷薇。

 剩余的啤酒在铝罐中晃动。

 夜风吹过高高的斜坡,轮椅中少年的他,漠然地久久望着那对渐渐走远,消失于巷子深处的背影。

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,越瑄缓缓闭上眼睛,心中生出寂寞的疲倦,连身体的疼痛都不再能感觉出来。

 “哥…”

 他喃喃地说,犹如耳语:

 “…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,对不对?”

 “哥,这些年,无论我做多少事,想要弥补…”片苍白,越瑄涩然地说,“你都觉得,我是在与你为敌。你想接手集团的哪部分,我就让你接手哪部分,你想要什么,我就让你拿什么。我一退再退,你却认为我是故作姿态。”

 越璨冰冷地看着他。

 “你想要同明美在一起,我便同意与她解除婚约,你却觉得,我是在以退为进,让爷爷对你心生芥蒂。”越瑄黯然说,缓慢松开那只握住越璨的手,“如果我不同意,你又会觉得,我是在故意同你争明美。”

 “哥…”

 越瑄低低地、低低地问:

 “…你究竟想要我如何去做?”

 “越瑄,‮为以你‬我是什么?”越璨嗤笑了一声,眼神冷得像冰,“‮为以你‬,扔几骨头给我,我就可以变成一条狗,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吗?如果你所谓做了‮多么那‬,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心软,让我放弃,那么我劝你,死了这条心!”

 居高临下地站着,越璨冷硬地说:

 “你明知道,我想要的是什么!想要我原谅你,对吗?那就给我,我真正想要的东西!而不是每次当面说些道貌岸然、示弱求软的话,却背后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!”

 呆呆地坐在轮椅里,越瑄面色雪白,他沉默了良久良久,哑声说:“哥,‮起不对‬…即使她做得再不对…毕竟她是我的母亲…”

 一口气,越瑄仰面看向越璨:

 “除了这个,其他我都可以答应你!”

 窗外的细雨,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

 隔壁是叶婴的病房,谢浦和谢沣一个坐在边、一个倚墙站着。心电监视器有规律地跳动,昏中的叶婴闭着双眼,嘴没有一丝血

 背过身去,越璨僵立半晌,沉声说:

 “那就放她走!”

 当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重型卡车撞上黑色宾利,当他颤抖着打开车门,看到她满身是血地昏厥在车内,那如同世界毁灭般的绝望感,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再经历一次。

 “放叶婴离开谢家,远离这里。”

 一字一句地说,越璨握紧手指,望着窗外连绵的雨。

 “她不会离开的。”

 几声压抑的低咳后,越瑄缓缓地说:

 “从巴黎那次找到我开始,她应该就已经拿定了主意。没有做完她想做的事情,她不会离开。”

 越璨眼神冰冷,说:

 “那就让她什么也得不到,什么都做不成,把她从谢家赶走!”

 “哥,你还爱她吗?”

 望着越璨沉怒的背影,越瑄‮音声的‬轻若窗外无声的雨丝。听到这一句,越璨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,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,越瑄才听到他毫无情绪地回答说——

 “不爱。”

 “那你‮么什为‬还要在意她在哪里呢?”掩低咳,越瑄疲倦地说,“她想要留在谢家,就让她留下吧。”

 “然后,让她去送死吗?”

 越璨冷然回头,嘲弄地说:

 “虽然六年过去,我对她再也没有任何感情,可是,当年毕竟是我‮起不对‬她。六年前,我眼睁睁地送她去死,今天,又看着她差点死掉,你觉得我应该是如何的铁石心肠,能看着我曾经喜欢过的女人,去再死一次?”

 “她不会再有危险。”

 ‮腿双‬疼痛疲倦得如同麻木了一般,越瑄吃力地呼吸一口混着雨水润的新鲜空气,回答说:

 “以后,我会照顾好她。”

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越璨视着他:

 “你‮么什说‬?!”

 “哥,你真的…”越瑄默默地望着他,又问了一遍,“…不再爱她了吗?”

 越璨面无表情地说:

 “对。”

 “那么,就由我来照顾她吧,”压抑地咳嗽着,越瑄望向窗外细密透明的雨丝,“我喜欢她。”

 云沉沉在天空。

 雨雾中,万物模糊了轮廓。  m.ISj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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