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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归路
 古老神秘的原始丛林中,点点的火光逐一亮‮来起了‬,斑驳的怪影缓缓摇曳,每一分的伸缩摇摆,都透着一股意蕴不尽的深邃和诡谲。

 在阴影与阴影之间,杜古迈着徐缓的步子,在嶙嶙怪影中行走。

 晚风袭来,丛林“唰唰”作响,摆动的枝叶几乎铺满了每一寸的空间,却始终碰不到杜古一丝半毫。

 穿枝打叶的轻风送来丛林深处的气息,杜古鼻尖微微一耸,脸上出了淡淡的笑容。他微一摆手,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护卫停下脚步,垂手而立。

 “你们在这里等着,不必跟来了!”

 诸侍卫齐声应诺,几个人的嗓音合在一处,极是雄壮,而其中更为一致的,则是他们的敬畏和忠诚。

 他们心中的感觉化为一阵颤抖的细风,轻扑在杜古身上,为他所感知。表面上还不怎地,但心中,却已是微醺了。

 “掌控一切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,如果折服了那人,想必感觉更好!”想到此处,他心情大佳,微一振臂,便踏上树顶,轻烟般掠去了。

 飞驰了十余公里,其间几次校正方向,终于在两分钟后,锁定了目标所在,他毫不迟疑,身形陡降,扑入森的丛林深处。

 十余步外,一个高瘦的人影正倚在一棵大树下,他处在层层阴影之后,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。只有一双赤红的眸子,在黑暗中燃烧。

 看着这一双眼睛,杜古却找不到任何热度,只觉得那火的外形下,转的是森森寒气,一眼扫过来,甚至可以把人的灵魂冻结。

 “黑天前辈!”

 杜古的称呼还是非常恭敬的,而黑天对此并不在意。他的目光在杜古身上略一停顿,又移开了。

 略沉默了‮儿会一‬,见杜古无意打破这分安静,他才低哑地开口:“杜古,丛巫的新一代领袖,是吧?”

 杜古面容平静,口中也少有波澜:“前辈谬赞了。”

 他说出一句谦虚的话,却没有多加解释,显然也承认了这一点。

 黑天嘿然一笑,也不再废话,极为直白地问道:“你追着我过来,究竟想要‮么什干‬?”

 杜古微微一笑:“我们刚听说了前辈的事情…”

 “听说我被张真宇羞辱了?”

 黑天的语气倒是平常,可杜古却绝不敢等闲视之,他极为平静地回应道:“是听说前辈与教廷的关系。一小时前,刚由张真宇和玛蒂尔达联手发布,现在,影响很是强烈。”

 黑天却也没有什么吃惊的表示,这个结果,他早就想到了。反正于他无损,他倒乐得看马文的笑话。

 “教廷的反应呢?”

 “没有任何回应。”

 黑天“哈”地一声笑起来,心情似乎好了许多。他直起身来,把半边脸放在阴影之外。

 “说吧,你找我有什么事?”

 “我只是想请问前辈,在和教廷合作的同时,难道会吝于和我们共事吗?”

 黑天红眸闪动,语气却变得冰寒:“你似乎忘记了,前些日子,是你们先把我踢出去的吧!”

 “是他们!”

 杜古纠正了黑天的错误:“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前辈的资格。事实上,在当时的会议上,我所带领的反方仅以一票之差败北,否则,事情绝不会变成这样!”

 “哦?你的意思是…”

 杜古淡淡一笑:“黑天前辈所做的一切,都不是以前的议会拒绝您的理由。真正的问题所在,还是《亡灵书》。

 “前辈你要求参悟《亡灵书》,对那些人而言,是挑战权威。而对我来说,这不构成任何问题。”

 黑天赤眸一闪,呼吸微顿了一下。杜古把他的表现都看在眼里,心中更为笃定,便趁热打铁,抛出了另一个杀手!

 “还有,如果黑天前辈愿意的话,我方与忌共同研制的‘0号晶片’还余下一枚,这东西虽不能提升太多的实力,但胜在能开阔思路及眼界…”

 一边说话,一边打量黑天的表情。话才说了一半,杜古就知道:成了!

 他开心地笑‮来起了‬,对着黑天鞠了一个躬,欣然道:“如此,请黑天前辈,不,是黑天长老请随我一起启程吧。两个小时后,在南极天洋上,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宴会呢!”

 南极天洋上,正是夜幕低垂、群星灿烂的光景。在白的盟誓完成后,四大力量联盟的成员开始了夜间的晚宴。

 在一艘世界级的豪华巨轮上,各大力量的高层人员觥筹错,言笑晏晏,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。

 这是“南极天洋联合公约”签署后,四方势力第一次公开的人员交流场合,在这时,各方高层都希望趁此机会,了解彼此的人员结构、实力底牌。

 当然,最理想的,就是在这里建立初步的默契和共识,为以后的共事打下一个好的基础。

 由于是高层会晤,宴会的规模并不大,各方人马加起来,不过是三百余人。会场周围也有不少记者,相较于会厅内的笑语,他们却是十分谨慎。

 黑暗世界的记者一职,其实是相当危险的。任何一个常规记者,把他们和普通人世界中的“战地记者”相比较,其死亡概率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 他们采访的人物,随便哪一个,都可能是跺跺脚就让星球抖三抖的牛人,其中更不乏杀人无数,以血腥为乐的绝代魔头,一个弄不好,不但采访不成,更有可能在对方的随手一击下,横死街头!而更糟糕的是…他们是没有向各方高层乃至三大制约起诉的资格的!

 因为,黑暗世界的记者,同时身兼“间谍”的业务。

 相较于普通人世界数以十亿计的客户,黑暗世界媒体的客户数量,很是悲惨。全球二十七家大型媒体集团,瓜分的只是黑暗世界三百万人的可怜数字。

 如果靠常规的方式,用那种落后的、无聊的、失准的、八卦的所谓“新闻”来谋生,用三百万人来养活自己,没有哪一个媒体能存活下去,更别提像现在这样的红红火火。

 所以,他们采用的,是一种非常规的行为。

 每一个记者,都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。在报导黑暗世界各种常规资讯的同时,他们也利用各种手段“获得”各方势力的机密资讯,再通过特殊渠道,卖出一个大价钱,以此来获得巨额收入。

 也就是说,各方的媒体集团,就是独立于黑暗世界各大势力之外的、受黑暗世界各方默认,但绝没有法律保障的情报机构。

 几乎每一个记者都有“案底”也许逐个杀光,会有冤枉的,但隔一个杀一个,却绝对有漏过的!

 他们只是靠着各方势力平衡法则的制约,才能保全性命,可一旦事情败,他们根本没有求饶的资格。

 正因为如此,记者们绝不会在无意义的行动中,大咧咧地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,‮是其尤‬这种公共场合,如果不按照主办方的规矩办事,而胡乱采访的话,主办方绝不介意杀几个人来渲染情绪。

 所以,虽偶有闪光灯闪烁,记者一方却绝没有人敢大声喧哗,这时还不是采访时间,敢扰会场秩序者,杀无赦!

 宴会一直在比较良好的气氛中进行,四大力量的高层人物几乎全部到齐。失落六位仲裁者、忌三巨头、梵河两大支柱、丛巫杜古等响当当的人物,均已落座,他们之间相互交谈,气氛颇为融洽。

 诸位记者恨不能把耳朵再涨大几倍,把这些人的谈话听个一字不差,要不,放几个窃听器也行啊!

 但看到会厅周围虎视眈眈的众多战斗人员,他们还是把这个念头到肚子里,烂掉!

 宴会进行到约两个小时‮候时的‬,梵河的“无双守护”儿托词退出,‮人个一‬缓缓地向外走去。今年儿的年龄刚到二十,正是青春妙龄,少女的青涩渐渐掩去,代之而起的,是统领一方、淡定从容的风采。

 唯有在妙目盼间,那不染一尘的眼眸,才会透出星星点点的纯真,可黑暗世界里,又有谁敢把这当真?

 “儿小姐,请留步!”

 正在儿快要走出宴会大厅‮候时的‬,后面有人叫她。她回过头来,看到失落的仲裁者比拉旺正快步走来。她略皱一下眉头,停下了脚步。

 “比拉旺大人,你好!”儿的回应礼貌却冷淡,大不似她在宴会中的那样。比拉旺却不太在意,只是用很平和也很低沉的嗓音道:“能找个方便的地方吗?”

 儿眸光动,脸上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,笑容里尽是天真纯善之意。比拉旺暗中打了一个寒颤。

 两个结伴离去,当然很吸引人的注意,有几个记者蠢蠢动,但一触及保安人员冷厉的目光,便又老实了下来。

 两人在巨轮上层的后甲板处停了下来,这里少有人踏足,十分幽静。比拉旺在确定了没有人在旁后,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:“儿,我们和你联系‮候时的‬,你‮么什为‬不回应?”

 儿浅浅一笑,十分从容:“比拉旺大人,虽然我们已经是盟友了,理论上要互帮互助,可我总也要有自己的人身自由吧!”

 “儿!”比拉旺低喝出声:“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分!就算你是梵河的领袖,也不能摆你的血缘!你,是我的亲侄女!”

 “那又如何?我亲爱的伯伯!”儿的笑容徐徐敛去:“从小抚养我、培育我的,终究还是梵河,失落没有贡献一点力量。

 “如果仅凭着血缘便能让人俯首贴耳,那么这个世界早就只剩一个姓了!把这个排除掉,伯伯,我很想知道,你在用什么样的身分和态度,来和我说话呢?”

 比拉旺怔了怔,满腔的怒气倏然回落。看着现在的儿,他却想起了远在万里之外的马文。何等相似的回答,那深不可测的男子,便是用这样的语气,回应仲裁委员会的质询的。

 当时,七位仲裁者,全部哑口无言。

 面对一个实力更在你之上,且又一无所惧的人,你能用什么来对付他?

 马文如此,儿也如此吗?

 他开始怀疑,自己已准备好的那句话,还有没有预期的效果。

 看着儿一脸从容,他咬了咬牙,正要开口,背后忽地传来脚步声。那距离,竟是相当接近。

 他骇然后望,正看到卡陀缓步走来,削瘦的脸上,尽是冷漠淡定。

 一边,儿叫了一声“师兄”他才想及招呼,但看到卡陀深邃难测的眼神,他竟为之一窒,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
 卡陀也不在意,只是略一点头,便对儿道:“师妹,在这儿谈什么?”

 比拉旺心头猛地一跳,莫不是对方知道了什么,出语试探?思及对方出现得突兀,他更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。一时心中大急,等不及儿说话,便急声应道:“我们是…”

 “也没什么,我和伯伯说一些家里的事,多谢师兄关心了!”

 “…”怎…怎么会!

 儿回应得轻松,却让比拉旺张口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

 卡陀看都不看他一眼,钢浇铁铸的脸上竟显出一丝宠溺的微笑:“原来如此,现在说完了吗?”

 “可以了!”儿甜甜一笑,走过去挽住卡陀的臂弯,回头向比拉旺眨眨眼:“伯伯,我们先走喽!再见!”

 “…再见!”

 看着这一对师兄妹走开,比拉旺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十年。他深深了一口气,略腥的海风扑入他的口腔,他呛咳一声,身体靠在栏杆上,仰头看向天上闪闪的繁星:“暗金…完了!

 “不劳而获者,便是这样的下场!”

 晚宴在一团和气中结束,各方高层立刻各奔东西。如果此时,记者们的眼睛再尖一些,便可以看到,作为忌独裁者的理查,正在一边,和一位貌似侍应的男子交谈,半分钟后,两人分别离开。

 三个小时后,天枰洲南部海岸上,马文一身便服,用微笑来接理查的到来。

 “理查先生,谢谢你接受我的邀请。”

 理查淡淡地客套一声:“被教皇陛下邀请,也是本人的荣幸!”

 ‮人个两‬对视一眼,马文的绿眸中闪耀的,是难以测度的深沉和妖异,而理查灰色的眼睛里,却有死灰般的沉寂与疲倦。

 目光击,没有人能看透对方,但却从彼此大异的眼神中,看到了一种相同的东西。

 ‮人个两‬在沙滩上漫步,海轻轻拍击岸边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南半球的星光比之北半球要稀疏一些,但横亘天际,三五成群,依然是美不胜收。

 沐浴在星光下,两人开始了长久的沉默。海水伴着他们单调却一致的步伐,不知疲倦地卷走沙石,又把它们送回来。

 终于,马文开口了:“利益取舍、势力消长之类的东西我都没兴趣知道,我现在只对一件事好奇。理查,你想要什么?”

 “…”没有得到回答,马文却也不在乎,他微微一笑,负手背后,自顾自地道:“黑暗世界里,有人想获得更大的权势,有人想拥有更强的力量,有人要恢复以往的荣光,有人渴望平定安静的生活,有人则希望世界永远保持现状…

 “我看得非常清楚,也看得腻了。只有你,理查,我暂时还看不透。甚至,你不说的话,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看明白!”

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,目光再次交接。理查的灰眸中波澜不兴,似乎不把马文饶有兴味的目光放在眼里。

 但是,略沉默了一阵后,他轻轻一笑。笑声从永远不变的铁面中传出来,低沉诡谲:“我要的,绝非你要的!你要的,‮是不也‬我要的!”

 马文思考了一下,点点头:“这似乎不是个好现象。”

 理查不置可否。

 如果他们的立足点,都是建立在同样的世界架构上,且你追求甲,我追求乙,这样的不同追求,或许能够错开他们的冲突。

 可是,如果他们所追求的,并不仅是世界上已有的某项事物,而是谋求一个当今世界“暂时不存在”、也“暂时无法创造”的新的东西,那么“世界基础”的改变就势在必行。

 还有什么冲突比这样的冲突更可怕?

 很不幸的,两人好像都有这方面的追求。

 他们并不了解彼此的细节差异,但只要一点摩擦,便已足够使他们生出杀机。

 沙滩上的空气凝滞了。

 “哈,我们在‮么什干‬!”

 马文蓦地大笑起来。他绝‮意愿不‬和理查翻脸,他觉得,理查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男人!过早和他作对,不是件愉快的事情。

 同理,理查也绝不想和一个掌控着世界最强力量的家伙为敌。所以,他不再和马文较劲,而是抬起头,看向星空。

 他的头脑就是一台密的仪器,利用星辰定位,他用脚在沙滩上划了一个箭头。马文很好奇地看着他,不明白他想‮么什干‬。

 理查很平淡地解释:“沿着线,一直走,行进约五千公里,那里…”

 “汤玛斯海域!”

 马文的地理知识颇为扎实,他反应得很快。

 理查的语气不变,沉缓地继续道:“不错,是汤玛斯…那片海域,是‘方舟颠覆者’诞生的地方。而那里,也是我出生的地方。”

 “嗯?”

 马文有些惊讶,他不理解对方‮么什为‬要告诉他这些。

 “刚出生时的情景,我还记得很清楚。”

 无视于马文奇特的神色,理查自顾自地说着,很难让人辨认出,他是在向别人倾述,还是自言自语:“我从‘母亲’身子里走出来,旁边是欢呼的人群,他们穿着白色的大褂,在那里跳动,不分男女,脸上都被兴奋扭曲了,我在那时候,记住了我第一个名字。

 “他们对我说:你,是一个划时代的发明!”

 马文的呼吸停止了。

 理查淡淡瞥了他一眼,继续说下去:“我讨厌他们强加给我的名字,讨厌他们灌输给我的知识,讨厌他们给我安排的任务,讨厌他们,没有理由!直至最后,我讨厌他们给我的一切,包括他们给我制造的身体!

 “只有我的意识才是我真正拥有的,那是我自己发展而来,不会受到任何人影响的唯一财富。而他们,却‮道知不‬!

 “所以,当我把他们全部抹掉‮候时的‬,他们也想不到,一个没有‘意识’的机器,‮么什为‬会做出这样的事来?

 “是哪个程式出错了呢?”

 说着,他大笑起来,马文细细品味着他的笑声,只有明白真实,才能发觉,这略显干涩的笑声里,那沉郁而充沛的情感,是何等地难能可贵。

 理查灰眸中闪动着火焰,那热力,令马文都感到一丝恐惧。偏偏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地冷静,音节之间,几乎没有任何起伏“我用了四十年的时间,夺取忌的权力,然后,彻底抹去以往数千年忌存在的意义!”

 看着马文睁大的眼睛,他的眼眸弯成了一个极美的弧度,他在无声地笑:“总停留在物质层面的蠢材,没有资格存在于世上,自我以下,忌的涵义将永远改变!”

 马文忽然觉得,自己的嗓子有点儿干。略迟疑了一下,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:“你,追求什么?”

 “进化!”

 理查坦然回答:“生命的进化,精神的进化。我是一个进化论拥护者,我想在我可能的漫长一生里,看到人类的进化轨迹。而且,对之抱持以厚望。

 “因为,如果连一个无机质的死物都能进化出精神,那么,人类‮么什为‬不能进化到更高的层次呢?

 “比较可惜的是,绝大多数的人类很喜欢现在的世界,他们停在物质层次不愿前进。而最有可能进化的黑暗世界,似乎也染上了这种恶习。他们足于现有的高度,让沉朽的精神进入沉睡。力量、精神、文化,都在一个范围内停滞不前。

 “这样,很不好!所以,才有灾难

 “这样,才能出现新一轮的物竞天择!沉朽的死去,新锐的诞生,世界就是这样发展、进化!

 “一手推动巨轮,历史又发展了!不是吗?”

 北极的酷寒从深长的峡谷中透过来,在“呜呜”的啸声中,扑向不远处的小镇。漫长的冬天只是刚开了个头,镇上的居民习以为常地坐在家中,享受着家室的温馨与宁静。

 偶尔有心里难过的,只要到小镇中心的老教堂去走一趟,那位慈蔼的老神父便会代表上帝为你解除忧愁。

 有忧伤,向上帝诉说。

 有痛苦,求上帝抹去。

 有喜悦,与上帝共用。

 有罪过,对上帝悔过。

 这是那位老神父在数十年间,用自己的怀和慈爱给镇民们的保障。

 在某些人朦胧的感知里,老神父与上帝并无不同。

 以灯火为指引,在下一波暴风雪来临之前,我踏进了小镇。走在人迹稀少的大街上,镇民家中透出的灯光为黑暗披上了一层昏黄的衣裳。

 街道出乎意料地干净,和镇外相比,这里几乎没有积雪,用灰色的圆石铺就的小路,走在上面,颇有一份情调。

 偶尔会看到几个人,他们用好奇但礼貌的目光看着我,我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,他们也很热情地回应。在他们的指引下,我来到镇中心的教堂。

 镇里的孩子为即将到来的耶诞节做准备,他们在排演赞美诗。他们用童稚的嗓音颂扬主的福音,单纯到近乎透明的嗓子,能够让人的心整个地颤抖起来。

 在这样的歌声中,我踏进了教堂。目光先扫过那一群孩子,他们正努力而虔诚地歌唱,没有注意我的到来。

 然后是那一个以风琴伴奏的老神父,他的注意力也没有在我身上,但‮道知我‬,这小镇里发生的一切,都瞒不过他。当我踏入镇中,他便知晓了我的来临。

 在较前排的一个位置坐下来,我闭上了眼睛,用减少感官的方法,来聆听孩子们的歌声。

 对一个不再单纯的成*人来说,孩子们就是天使。他们的歌声,正是天使的歌声。

 ‮道知不‬什么时候,风琴声停了下来,只有孩子们还在那里努力地唱着。似曾识的合音在教堂里回响,又溢到教堂之外,在夜中低回。

 天地间似乎亮‮来起了‬。

 格里高利圣歌!

 北极圈的天空在半年之内,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了。还是黯沉的天色,孩子们却已完成了今天的练习,他们有序而安静地走出教堂,然后猛然兴奋起来,叫着离开了。

 老神父迈着稳健的步伐,关上教堂的大门,从门口开始,打扫教堂的卫生。我睁开眼睛站起来,走到他身边,低声道:“我来帮你!”

 他用微笑来回应:“愿上帝保佑你,善良的孩子。”

 ‮人个两‬很快将小教堂打扫得一尘不染,而这时,前排的蜡烛已经快烧完了。老神父放下扫帚,开始更换蜡烛,我跟在他后面,为他打下手。

 用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,教堂的蜡烛更换一新。老神父颇为足地直起身子,看着我们两人共同的劳动成果。

 最后,他的目光在一仅余半截的蜡烛上停了下来。

 整齐的排列,因这一个异类而显得参差不齐。

 而更碍眼的是,这蜡烛不是苍白颜色,它…

 赤红如血。

 老神父的身体顿了顿,又缓步走上前去,把那蜡烛拔了下来,换上正常的一。火苗“劈剥”做响,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灯花。

 我抿起嘴,冷冷地踏前一步,整排的烛光齐齐一抖,向后倾斜。

 老神父站在神坛之前,目注耶稣受难像,面容平静,微波不兴。

 我再踏前一步,烛光又正了回来,但火光却同时一暗,火焰缩小一圈。

 “尊敬的…洛达修神父!”

 我一字一句地开口,嗓音中似有刀剑相击,铿锵作响。

 “‮么什为‬不用那蜡烛?”

 老神父在前划了个十字,柔声开口:“它被血染红了,存有污秽,不能作为祭礼。”

 我低笑一声,还较平静地问道:“有什么说法没有?”

 “有!”

 老神父淡淡地应道:“主是圣洁本身,是圣洁的主。圣洁容不下污秽。因此主让我们以圣洁来到他面前。

 “摩西要鞋才能靠近荆棘中的火,约书亚要鞋才能站在耶和华军队的元帅面前。

 “因为主是圣洁的。主吩咐造的会幕,叫做‘至圣所’,主要我们献上的祭,必须是纯洁无瑕的。所以…”

 老神父顿了顿,苍老而和蔼的脸上,用深刻的纹路雕饰出虔诚的涵义:“主祭需纯净、圣洁。”

 我负手背后,仰头看向教堂的穹顶,那里,耶和华的眼睛与我无声对视。我冷冷一笑:“你们的上帝不但吃蜡烛,还吃人!”

 “主的祭礼无所不包,唯一的共同点,只是虔诚!”

 “虔诚?用这个作理由,卡缪那人也能被选上?”

 “作为卡缪的朋友,便应知道,他的内心无比纯净而圣洁!”

 “好!”叫声中,我大踏步走到他身前,然后猛然转身,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残烛,举在头顶,厉喝道:“纯净而圣洁的血,也不能作为祭品吗?”

 “当然可以。”老神父微微抬头,老眼中,芒莹然:“然而,蜡烛之上涂抹的…”

 “是我的血!”

 “呜!”

 尖利的风啸撞开了教堂的大门,轰然声中,内里的火光,齐齐湮灭。  M.isJ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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