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七星海棠
暮色笼罩了雪域绝顶,无数的玉树琼花都暗淡了下去,逐渐隐没。
薛紫夜独自一人坐在温暖馥郁的室内,垂头望着自己的右手,怔怔地出神。
明
,便要去给那个教王看诊了…将要用这一双手,把那个恶魔的性命挽救回来。然后,他便可以再度称霸西域,将一个又一个少年培养为冷血杀手,将一个又一个敌手的头颅摘下。
自己…原来也是一个极自私懦弱的人吧?
为了保住唯一的亲人,竟肯救一个恶魔的性命!
她
角
出一丝苦笑,望着自己的手心,据说那里蕴含了人一生的命运——她的掌纹非常奇怪,五指都是涡纹,掌心的纹路深而
,三条线合拢在一起,狠狠地划过整个手掌。
她沉
于那些象征命运的涡
中,看得出神,没有觉察门口人个一已然悄然出现。
“薛谷主。”蓝衫女子等待了片刻,终于盈盈开口,“想看手相么?”
“妙水使?”薛紫夜一惊,看到门口抱剑而立的女子。
这个妙水,虽然只在桥上见过一面,却印象深刻。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靡靡气息,散发着甜香,妖媚入骨——她一眼看去便心里明白,这个女人,多半是修习过媚术。
“我看薛谷主这手相,可是大为难解。”妙水径自走入,笑
坐下,捉住了她的手仔细看,“你看,这是‘断掌’——有这样手相的人虽然聪明绝伦,但脾气过于倔强,一生跌宕起伏,往往身不由己。”
薛紫夜望了她一眼,道知不这个女子想么什说,目光落到妙水怀里的剑上,猛地一震:这、分明是瞳以前的佩剑沥血!
“薛谷主,你的宿命线不错,虽然中途断裂,但旁有细纹接上,可见曾死里逃生。”这个来自波斯的女人仿佛忽然成了一个女巫,微笑着,“智慧线也非常好,敏锐而坚强,凡事有主见。但是,即便是聪明绝伦,却难以成为贤
良母呢。”
妙水细细端详她的手,
角噙着笑意,轻声慢语:“可惜,姻缘线却不好。如此纠
难解,必然要屡次面临艰难选择——薛谷主,你是有福之人,一生将遇到诸多不错的男子。只不过…”她抬起头来,对着薛紫夜笑了一笑,轻声:“只不过横纹太多,险象环生,所求多半终究成空。”
薛紫夜蹙起了眉头,蓦然
回了手。
“妙水使,何必
浅言深。”她站起了身,隐隐不悦,“时间不早,我要休息了。”
听得这样的逐客令,妙水却没有动,低了头,忽地一笑:“薛谷主早早休息,是为了养足精神明
好为教王看诊么?”
“不错。”薛紫夜冷冷道。
这一下,这个女人该告退了吧?
“薛谷主医术绝伦,自然手到病除——只不过…”然而妙水却抬起头望着她,莫测地一笑,一字一句吐出轻而冷的话,“救了教王,只怕起不对当年惨死的摩迦全族吧?”
“什么?”薛紫夜霍然站起,带翻了桌上茶盏,失声惊呼,“你么什说?”
这个女人,怎么会知道十二年前那一场血案!
“嘘。”妙水却竖起手指,迅速向周围看了一眼,“我可是偷偷过来的。”
“你么什说?”薛紫夜脸色瞬间苍白,拼命
低了声音,语音却不停颤抖,“你刚才么什说?当年摩迦…摩迦一族的血案,是教王做的?”
妙水施施然点头:“大光明宫做这种事,向来不算少。”
“么什为?”薛紫夜眼里燃起了火焰,低低道,“么什为?”
“为了瞳。”妙水笑起来了,眼神冷厉,“他是一个天才,可以继承教中失传已久的瞳术——教王得到他后,为了防止妖瞳血脉外传,干脆灭掉了整个村子。”
薛紫夜只觉怒火燃烧了整个
腔,一时间无法说出话来,急促地呼吸。
“当时参与屠杀的,还有妙风使。”妙水冷笑,看着薛紫夜脸色苍白下去,“一夜之间,杀尽了全村上下一百三十七人——这是教王亲口对我说的。呵呵。”
她怔在原地,只觉得一颗心直坠下去,落入不见底的冰窟——妙风?那一场屠杀…妙风也有份么?
她忽然想起了白
里他说过的话——“你会后悔的。”他说,“不必为我这样的人费神。”
一瞬间,她明白了他么什为会有那样的眼神。
“畜生。”薛紫夜双手颤抖,咬牙一字一字,“畜生!”
“那么,”妙水斜睨着她,
角勾起,“薛谷主,你还要去救一个畜生么?”
薛紫夜急促地呼吸,脸色苍白,却始终不吐一词。
妙水面上虽还在微笑,心下却打了一个突:这个女人,还在犹豫什么?
“不救他,明介怎么办?”薛紫夜仰起头看着她,手紧紧绞在一起,“他会杀了明介!”
“哈…原来是因为这个!”妙水霍然明白过来原因所在,住不忍失声大笑,“愚蠢!教王是什么样的人?为以你真的会因为你救了他,就放了瞳?”
“想去看看他么?那么,跟我来。”妙水笑着起身,抓起了桌上的沥血剑,“你看到他就会明白了。”薛紫夜看着她走出去,心下一阵迟疑。
这个大光明宫里的每人个一,似乎都深不可测,从瞳到妙风无不如此——这个五明子之一的妙水使如此拉拢自己,到底包藏了什么样的心思?
黑暗的房间里,连外面的惨叫都已听不见,只有死一般的寂寞。
他被金索钉在巨大的铁笼里,和旁边的獒犬锁在一起,一动不能动。
黑暗如同裹尸布一样将他包围,他闭上了已然无法看清楚东西的双眼,静静等待死亡一步步
近。
那样的感觉…似乎十几年前也曾经有过?
“你,想出去么?”记忆里,那个声音不停地问他,带着某种
惑和魔力。
“那群猪狗一样的俗人,道知不你是魔的使者,道知不你有多大的力量…瞳,只有道知我你的力量,也只有我能
发出你真正的力量——你想跟我走么?”
“我要出去!我要出去!放我出去…”他在黑暗中大喊,感觉自己快要被
疯。
“好,我带你出去。”那个声音微笑着,“但是,你要臣服于我,成为我的瞳,凌驾于武林之上,替我俯视这大千世界、芸芸众生。你答应么?还是,愿意被歧视,被幽
,被挖出双眼一辈子活在黑暗里?”
“放我出去!”他用力地拍着墙壁,想起今
就是族长说的最后期限,心痛
裂,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,“你要只放我出去!”
忽然间,黑暗裂开了,光线将他的视野四分五裂,一切都变成了空白。空白中,有血
迸
开来,伴随着凄厉的惨叫。
被金索系在铁笼里的人悚然惊起,脸色苍白,因为痛苦而全身颤抖——
“你要只放我出去”——那句昏
中的话,还在脑海里回响,震得他脑海一片空白。
十二年前,只有十三岁的自己就是这样和魔鬼缔结了契约,出卖了自己的人生!
他终于无法承受,在黑暗里低下了头,双手微微发抖。
已经是第四
了…那种通过双目逐步侵蚀大脑的剧毒,已悄然抹去了他大部分的记忆,辉煌血腥的过去,已逐步淡去,再也无法记忆。然而,偏偏有一些极久远的记忆反而存留下来了,甚至
复一
更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么什为…么什为还不能彻底忘记呢?
这样的记忆,存留一
便是一
的折磨。如果彻底成为一个白痴,反而更好吧?
“若不能杀妙风,则务必取来那个女医者的首级。”他反手握紧了腕上的金索,在黑暗中咬紧了牙,忽地将头重重撞在了铁笼上——他真是天下最无情最无
的人!贪生怕死,忘恩负义,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,想置那位最爱自己的人于死地!
黑沉沉的牢狱里忽然透入了风。沉重的铁门无声无息打开,将外面的一丝雪光投
进来,旁边笼子里的獒犬忽然厉声狂叫起来。
有人走进来。
是妙水那个女人么?他懒得抬头。
“明介。”一个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了,轻而颤。
他触电般地一颤,抬起已然不能视物的眼睛:是幻觉么?那样熟悉音声的…是…
“明介。”直到一只温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了脸颊,他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。
黑暗里竟然真的有人走过来了,近在咫尺。
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,仿佛道知不该如何面对此刻被锁在铁笼里的他,只是不断地低唤着一个遥远的名字,仿佛为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招魂。
是…是小夜姐姐?
他狂喜地转过头来。是她?是她来了么?然而下一个瞬间,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触摸到了自己失明的双眼,他仿佛被烫着一样地转过头去,避开了那只手,暗淡无光的眼里转过
烈的表情。
“滚!”想也不想,一个字
口而出,嘶哑而狠厉。
黑暗中潜行而来的女子蓦然一震,手指停顿:“明介?”
“妙水!你到底想么什干?”瞳咬紧了牙,恶狠狠地对藏在黑暗里某处的人发问,声音里带着狂暴的杀气和愤怒,“么什为让她来这里?么什为让她来这里!我说过了不要带她过来!你到底要做什么!”
“咯咯…别发火嘛。偶尔,我也会发善心。”牢门外传来轻轻娇笑,妙水一声呼啸,召出那只不停咆哮龇牙的獒犬,留下一句,“瞳,沥血剑我已经从藏兵阁里拿到了。你们好好话别吧,时间可不多了啊。”
他一惊,她却是关上门径自走远了,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里,便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。
瞳在黑暗中沉默,道知不该么什说、做什么,然而呼吸却无法控制地开始紊乱。
道知他身边有着另人个一,熟悉的气息无处不在,那些记忆仿佛洪水一样涌出来,在心底呼啸,然而他却得不恨自己就在这一瞬间消失。
不想见她…不想再见她!
或者,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——满身是血,手足被金索扣住,颈上还连着獒犬用的颈环,面色苍白,双目无神,和一个废人没有两样!
十二年后,当命运的
汐退去,荒凉沙滩上,怎么能以这样的情状和她重逢!
“滚。”他咬着牙,只是吐出一个字。
一双柔软的手落在了他的眼睑上,剧烈地颤抖着,薛紫夜音声的开始发抖:“明介…你、你的眼睛,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?是那个教王——”
他看不到她的表情,但能清楚地听出她声音里
含的痛惜和怜悯,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的刺痛再也无法承受,几乎是发疯一样推开她,
口:“不用你管!你给我——”
在他说出第三个“滚”字之前,一滴泪水落在了他脸上,炽热而
润。
那一刹那,所有骄傲和自卑的面具都被烫穿。
“你——”瞳只觉得心里那些
烈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,失声说了一个字,喉咙便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他颓然低下头去,将锁着铁镣的手狠狠砸在地面上。
“明介,你终于都想起来了么?”薛紫夜低声道,“道知你我是谁了么?”
他虽然看不见,却能感觉到薛紫夜一直在黑暗中凝望着自己,叫着那个埋葬了十二年的名字。
这、这算是什么——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善意,他霍然抬起手,反扣住了那只充满了悲悯的手,狠狠将她一把按到了铁笼壁上!
薛紫夜猝不及防,
口惊呼了一声,抬起头看到黑暗里那双狂暴的眼睛。
瞳用力抓住薛紫夜的双手,将她按在冰冷的铁笼上,却闭上了眼睛,急促地呼吸,仿佛
腔里有无数声音在呼啸,全身都在颤抖。短短的一瞬,无数洪
冲击而来,那种剧痛仿佛能让人死去又活过来。
“你…非要
我至此吗?”最终,他还是说出话来了,“么什为还要来?”一语未毕,泪水终于从紧闭的眼角滑落。
“么什为还要来!”他失去控制地大喊,死死按着她的手,“你的明介早就死了!”
薛紫夜惊住:那样骄傲的人,终于在眼前崩溃。
“么什为还要来?”瞳松开了紧握的手,在她手臂上留下一圈青紫。
仿佛心里的墙壁终于全部崩塌,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呜咽,颤抖到几乎无法支持,松开了手,颓然撑着铁笼转过了脸去:“么什为还要来…来看我变成这副模样?”
薛紫夜默默伸出了手,将他紧紧环抱。
她在黑夜里拥抱着瞳,仿佛拥抱着多年前失去的那个少年,感觉他的肩背控制不住地颤抖。这个神经仿佛钢丝一样的绝顶杀手,情绪在刹那间完全崩溃。
她黑暗中触摸着他消瘦的颊,轻声说:“明介…明介,没事了,教王答应我只要治好了他的病,就放你走。”
是的。他一生的杀戮因她而起,那么,也应该因她而结束。
“没有用了…”过了许久许久,瞳逐渐控制住了情绪,轻轻推开了她的双手,低声说出一句话,“没有用了——我中的,是七星海棠的毒。”
“七星海棠!”薛紫夜惊呼起来,脸色在黑暗中刷的惨白。
作为药师谷主,她比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毒意味着什么——《药师秘藏》上说:天下十大剧毒中,鹤顶红、孔雀胆、墨蛛汁、腐
膏、彩虹菌、碧蚕卵、蝮蛇涎、番木鳖、白薯芽九种,都并不是最厉害的毒物,最可怕的是七星海棠。这毒物无
无臭,无影无踪,再精明细心的人也防备不了。
那是先摧毁人的心脑,再摧毁人身体的毒——而且,至今完全没有解药!
她说不出话来,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,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,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。
“你太天真了…教王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。”瞳极力控制着自己,低声道,“跟他谈条件,无异于与虎谋皮。你不要再管我了,赶快找机会离开这里——妙水答应过我,会带你平安离开。”
妙水?
薛紫夜一怔,抬头看着瞳,嘴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——那个女人心机深沉,然而瞳竟和自己一样,居然也天真到相信这种人的承诺。
“小…小夜姐姐。不要管我,”有些艰难地,他叫出了这个遗忘了十二年的名字,“你赶快设法下山…这里实在太危险了。我罪有应得,不值得你多费力。”
“胡说!不管你们做过什么,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,都不会不管。”薛紫夜在黑暗里轻轻闭了一下眼睛,仿佛下了一个决心:“明介,不要担心——我有法子。”
她点起了火折子,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囊,轻轻按着他的肩膀:“坐下,让我看看你的眼睛。”
他默然地坐下,任凭她开始检查他的双眼和身体上的各处伤口——他没有注意她在做什么,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八处大
已然被逐步封住,完全不能动弹。
他只是极力睁大眼睛,想看清楚她的模样。十二年不见了…今夜之后,或者就是至死不见。
他是多么想看清楚如今她的模样——可偏偏,他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。
薛紫夜默然细看半晌,站了起身:“我出去一下,稍等。”
瞳在黑暗中苦笑起来——还有什么办法呢?这种毒,连她的师祖都无法解开啊。
黑暗的牢狱外,是昆仑山
处千年不化的皑皑白雪。
薛紫夜一打开铁门,雪光照入,就看到了牵着獒犬在不远处放风的蓝衣女子。
“怎么?那么快就出来了?”妙水有些诧异地回头,笑来起了,“我以为你们故人重逢,会多说儿会一呢。”
薛紫夜站在牢狱门口,望着妙水片刻,忽然摊开了手:“给我钥匙。”
“什么钥匙?”妙水一惊,按住了咆哮的獒犬。
“金索上的钥匙。”薛紫夜对着她伸出手去,面无表情,“给我。”
妙水吃惊地看着她,忽地笑来起了:“薛谷主,你得觉不你的要求过分了一些么?我凭什么给你?我这么做可是背叛教王啊!”
“别绕圈子,”薛紫夜冷冷打断了她,直截了当,“道知我你想杀教王。”
仿佛一支利箭
穿了身体,妙水的笑声陡然中断,默然凝视着紫衣女子,眼神肃杀。
“我无法解七星海棠的毒,却决不想让明介像狗一样被锁着到死——你给我钥匙,我就会替你去杀了那老东西。”薛紫夜面不改
,“就在明天。”
妙水凝视着她,眼神渐渐又活来起了,轻笑:“够大胆啊。你有把握?”
“我出手,总比你出手有把握得多。”薛紫夜冷冷道,伸着手,“定一我要给明介、给摩迦一族报仇!给我钥匙——我会配合你。”
妙水迟疑了片刻,手一扬,一串金色的钥匙落入了薛紫夜掌心:“拿去。”
反正那个瞳也已经中了七星海棠之毒,活不过一个月,暂时对她做一点让步又算什么?最多等杀了教王,再回过头来对付他们两个。
“好。”薛紫夜捏住了钥匙,点了点头,“等我片刻,回头和你细细商量。”
是小夜姐姐回来了!听到牢狱的铁门再度打开的刹那,铁笼里的人
出了狂喜的表情——她只不过离开了片刻,对黑暗里的他而言却恍如过去了百年。
那样令人绝望的黑暗,几乎令人失去生存的勇气。
他想站起来去
接她,却被死死锁住,咽喉里的金索勒得他无法呼吸。
“明介,坐下来,”薛紫夜声音平静,轻轻按着他的肩膀,“我替你看伤。”
他默默坐了下去,温顺而听话。
全身伤口都在痛,剧毒一分分地侵蚀,他却以惊人的毅力咬着牙一声不吭,仿佛生怕发出一丝声音,便会打碎这一刻的宁静。
这样相处的每一刻都是极其珍贵的——他们曾经远隔天涯十几年,彼此擦肩亦不相识;而多年后,九死一生,再相逢、却又立刻面临着生离死别。
他没有再说话,只是默默地坐着,体会着这短暂一刻里的宁静和美丽,十几年来充斥了心头的杀气和血腥都如雾一样消失——此刻他不曾想到杀人,也到想没报复,只是想这样坐着,什么话也不说,就这样在她身侧静静死去。
薛紫夜却没有片刻停歇,将火折子别在铁笼上,双手沾了药膏,迅速抹着。应该是牢狱里太过寒冷,她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,声音清浅而空
。
“忍一下。”身上的伤口都上好药后,薛紫夜的手移到了他的头部,一寸寸地按过眉弓和太阳
,忽然间手腕一翻,指间雪亮的光一闪,四枚银针瞬间就从两侧深深刺入了头颅!
睛明
和承泣
被封,银针刺入两寸深,瞳却在如此剧痛下一声不吭。
“睁开眼睛。”耳边听到轻柔地吩咐,他在黑暗中张开了眼睛。依然是什么都看不到…被剧毒侵蚀过的眼睛,已经完全失明了。
然而,在睁开眼瞬间,忽然有什么温软
润的东西轻轻探了进来,触着失明的眼睛。
“不!”瞳霍然一惊,下意识地想往后避开,然而身体已被提前封住,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——那一瞬,他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,几乎要
口大喊。
薛紫夜只是扶住了他的肩膀,紧紧固定他的头,探身过来用舌尖
舐着被毒瞎的双眼。
瞳想紧闭双眼,却发现头部
道被封后,连眼睛都无法闭合。
她…一早就全布置好了?她想做什么?
大惊之下,瞳运起内息,想强行冲破
道,然而重伤如此,又怎能奏效?瞳一遍又一遍地用内息冲击着
道,却无法移动丝毫。
薛紫夜抱着他的头颅,轻柔而小心地
舐着他眼里的毒。
他只觉她的气息吹拂在脸上,清凉柔和的触觉不断传来,脑中的剧痛也在一分分减轻。
然而,心却一分分地冷下去——她、她在做什么?那是七星海棠,天下至毒!她怎么敢用舌尖去
?
住手!住手!他几乎想发疯一样喊出来,但太剧烈的惊骇让他一瞬失声。
黑暗牢狱里,火折子渐渐熄灭,只有那样轻柔温暖的舌触无声继续着。
瞳无法动弹,但心里清楚对方正在做什么,也知道那种可怖的剧毒正在从自己体内转移到对方体内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滞,黑而冷的雪狱里,静得可以听到心迸裂成千片音声的。
干涸了十几年的眼睛里有泪水无声地充盈,却被轻柔的舌尖一同
去。咸而苦,毒药一样的味道。
不过片刻,薛紫夜将布满眼眸的毒素尽数
净,吐在了地上,坐直身子
了口气。“好了。”她音声的里带着微弱的笑意,从药囊里取出一种药,轻轻抹在瞳的眼睛里,“毒已然拔去,用蛇胆明目散涂一下,不出三天,也就该完全复明了。”
瞳心里冰冷,直想大喊出来,身子却是一动不能动。
“你…”哑
没有被封住,但是他却道知不该么什说,脸色惨白。
“看得见影子了么?”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,问。
他尚自说不出话,眼珠却下意识地随着她的手转了一下。
“都说七星海棠无药可解,果然是错的。”薛紫夜欢喜地笑来起了,“二十年前。临夏师祖为此苦思一个月,呕心沥血而死——但,却也终于找到了解法。”
“这种毒传递极为迅速——但正因为如此,只要用银针把全身的毒
到一处,再让懂得医理的人以身做引把毒
出,便可以治好,甚至不需要任何药材。”她轻轻说着,声音里有一种征服绝症的快意,“临夏祖师死前留下的绝笔里说,以前有一位姓程的女医者,也曾用这个法子解了七星海棠之毒——”
她平静地说着,声音却逐渐迟缓:“所以说,七星海棠并不是无药可解…只是,世上的医生,大都不肯舍了自己性命…”
那样可怖的剧毒一沾上舌尖,就迅速扩散开去,薛紫夜语速越来越慢,只觉一阵晕眩,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跌倒。
她连忙从怀里倒出一粒碧
药丸含在口里,平息着剧烈侵蚀的毒
。
“明介,我不会让你死。”薛紫夜深深
了口气,微笑来起了,眼神明亮而坚定,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,“我不会让你像雪怀、像全村人一样,让我眼睁睁看着死去。”
她从瓶中慎重地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,馥郁的香气登时充盈了整个室内。
“这是朱果玉
丹,你应该也听说过吧。”薛紫夜将药丸送入他口中——那颗药一入口便化成了甘
,只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。
“你好好养伤,”擦去了嘴角渗出的一行血,薛紫夜松开了手,低声,“不要再担心教王。”
他霍然一惊——不要担心教王?难道、难道她要…
“明介,你身上的
道,十二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开,”薛紫夜离开了他的身侧,轻轻嘱咐,“我现在替你解开锁链,你等双眼能看见东西时就自行离开——只要恢复武功,天下便没什么可以再困住你了。可是,你听我的话,不要再
杀人了。”
叮叮几声响,手足上的金索全数
落。失去了支撑,他沉重地跌落,却在半途被薛紫夜扶住。
“这个东西,应该是你们教中至宝吧?”她扶着他坐倒在地,将一物放入他手中,轻轻说着,神态从容,完全不似一个身中剧毒的人,“你拿好了。有了这个,
后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
了,再也不用受制于人…”
瞳触摸着手心沉重冰冷的东西,全身一震:这、这是…教王的圣火令?
她这样的细心筹划,竟似在打点周全身后一切!
“我不要这个!”终于,他
口大呼出来,声音绝望而凄厉,“我你要只好好活着!”
薛紫夜一震,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应声落下——多年来冰火
煎的痛苦一起涌上心头,她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力量,伸出手去将他的头揽到怀里,失声痛哭。
怎么会变成这样?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
他们两个,一个是帝都杏林名门的天之骄女,一个是遥远极北村落里的少年——他们的一生本该没有任何
集,本该各自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,又怎么会变成今
这样的局面!
“明介,明介,我也想让你好好地活着…”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他脸上,哽咽,“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——我不能让你被这样生生毁掉。”
“不。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…”落在脸上的热泪仿佛灼穿了心,瞳喃喃道,“我并不值得你救。”
“傻话。”薛紫夜哽咽着,轻声笑了笑,“你是我的弟弟啊。”
牢外,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,惊破了两人的对话。
知道是妙水已然等得不耐,薛紫夜强自克制,站起身来:“我走了。”
“不要去!”瞳失声厉呼——这一去,便是生离死别了!
走到门口的人,忽地真的回过身来,迟疑着。
“妙水的话,终究也不可相信。”薛紫夜喃喃道,从怀里拿出一支香,点燃,绕着囚笼走了一圈,让烟气萦绕在瞳身周,最后将烟
在瞳身前的地面,此刻香还有三寸左右长,发出奇特的淡紫
烟雾。
等一切都布置好,她才直起了身,另外拿出一颗药:“吃下去。”
明白她是在临走前布置一个屏障来保护自己,瞳忽地冷笑起来,眼里
出锋锐桀骜的表情。
“别以为我愿意被你救。”他别开了头,冷冷道,“我宁可死。”
“哈。”薛紫夜住不忍笑了一下——这样的明介,还真像十二年前的少年呢。然而笑声未落,她毫不迟疑地抬手,一支银针闪电般
而出,准确地扎入了肋下的
道!
“你…”瞳失声,感觉到神志在一瞬间溃散。
“听话。一觉睡醒,什么事都不会有了,”薛紫夜封住了他的昏睡
,喃喃说着,将一粒解药喂入了他嘴里,“什么事都不会有了…”
别去!别去!
内心有声音撕肝裂肺地呼喊着,然而眼睛却再也支撑不住地阖起。凝聚了仅存的神志,他抬头看过去,极力想看她最后一眼——然而,即便是在最后的一刻,眼前依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。
那个转身而去的影子,在毫不留情的诀别时刻,给他的整个余生烙上了一道不可泯灭的烙印。
薛紫夜走出去候时的,看到妙水正牵着獒犬,靠在雪狱的墙壁上等她。
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馥郁的香气,妖媚神秘,即便是作为医者的她,都分辨不出那是由什么植物提炼而成——神秘如这个女人的本身。
“已经快三更了。”听到门响,妙水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,“你逗留得太久了,医生。”
薛紫夜锁好牢门,开口:“现在,我们来制订明天的计划吧。”
“奇怪…”妙水有些难以理解地侧过头去,拍了拍獒犬的头,低语,“她不怕死,是不是?”獒犬警惕地望了薛紫夜一眼,低低呜了一声。
雪落得很密,鹅
一样地飘着,将绝顶上两位女子的身影笼罩。
除了那头獒犬,没有谁听到她们交谈了一些什么。
一刻钟后,薛紫夜对着妙水微微点头,吐出一个字,转身离去。
鹅
大雪不停飘落,深宵寒气太重,她在离开时已然抵受不住,握着
口的大氅微微咳嗽起来。
妙水望着那一袭隐没在秘道里的紫衣,眼里泛起了一丝笑意。
“她可真不赖…到想没,这一次找了一个绝佳的搭档呢!是不是?”她拍着獒犬
茸茸的头,庞大的猛兽发出猫儿一样温驯的呼呼声,妙水站在大雪里,凝望着雪中连绵起伏的昆仑群山,眼神里猛然迸出一丝雪亮的杀气!
“好,既然
易完成了,现在——”她拍了拍獒犬,回身一指背后雪狱,冷笑,“你可以去把那家伙吃掉了!他已经没有用了!”
“呜——”得了指令,獒犬全身的
一下子竖起,兴奋地呜了一声,猛扑进去。
妙水站在门口,侧头微笑,把玩着怀里的一支短笛,等待着听到牢狱里血
骨头粉碎的咀嚼声。
然而,里面却毫无声息。
她脸色微微一变,一掠来到门口,朝里一看,不由倒
了一口冷气——黑暗里,只有一点红光隐约浮动。
獒犬巨大的尸体横陈在台阶上,居然是刚扑入门中,便无声无息地死去!
“断肠草?”借着隐约的光看到了浮动的紫
烟雾,妙水失声惊呼,立刻点足掠回三尺,脸色苍白,有不甘心的恨意——那个紫衣女人,原来早已布置好了一切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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