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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 3。

 『跟你商量一件事,让我把书放在抽屉里吧?』

 “那些书又旧又脏,有本书上头还沾了耳屎,很恶心。”

 『那是鼻屎。不信的话,你仔细看,里面有。』

 “你更恶心。‮么什为‬不把书带回家?嫌脏吗?”

 『在家里‮法办没‬写,心情会变差。我很不情愿写这篇作文。』

 “那好吧。你可以把书放抽屉。”

 『谢谢。请你吃一颗糖,日本的喔。』

 “很好吃。谢谢。”

 又把那四本书带来学校后的第三天,我终于写完了。

 算了一下,一张500字的稿纸我共写了18张。

 只约九千字,国文老师能接受吗?

 我确定她不是小气的女生,但国文老师可是非常小气。

 果然国文老师拿到稿子后的第一个动作,便是仔细数稿纸有几张。

 竟然还用手指边沾口水边数,在数钞票吗?

 “才18张。”数完后,国文老师皱起眉头。

 『老师,我已经尽力了。』

 “规定是一万字,就一万字。”他面无表情“没得商量。”

 『可是九千已经很接近一万了。』

 “如果我欠你一万块,却只还你九千块,你能接受吗?”

 『可以接受。』我小声说,『因为老师赚钱很辛苦。』

 国文老师连内文都没看,便将那叠稿纸卷成筒状,作势要递给我。

 “拿回去重写。”他说。

 『可是…』

 “可是什么?”他伸长了手“拿回去!”

 我心里干声连连,缓缓伸出右手接下。

 高中生活果然是地狱。

 虽然只差一千字,但所谓的“重写”,还是得再写一万字。

 电脑不发达的年代,‮法办没‬任意在文章内进文字。

 我只能以这九千字为草稿,然后想尽办法绞尽脑汁生出一千字,

 最后再重新写出一万字稿子。

 “喂,稿子写得如何?”

 『写完了,但被老师退稿。因为只有九千字。』

 “你的老师太小气了吧,九千已经很接近一万了。”

 『你的第一句我同意,第二句和我的想法一样。』

 “那你怎么办?难道再重写一万字?”

 『是啊。我正烦恼该怎么生出额外的一千字。』

 “何不以自己为例?这样也许能写更多。”

 『‮上本基‬我是个低调的人,难道我割肾医父、卖血养母、常常牵着

 的手过马路的事也要写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吗?』

 “你很无聊耶!”

 她这次写的“无聊”倒是给了我灵感。

 因为无聊的人,废话一定多。

 我脑中灵光乍现,想出一套直接将文章变胖的方法。

 “很”用“非常”代替,死都不省略形容词的“的”和副词的“地”;

 还有要善用一些虚无缥缈的字,如“了”、“就”等。

 而且多加标点符号,因为标点符号也占稿纸的一格。

 我已经落魄到为了能多写一个字而不择手段的地步了。

 例如:

 今天饭很好吃,吃完饭我到街上悠闲逛街,在地上捡到一块钱。

 可以改为:

 今天(的)饭(非常)好吃,吃完(了)饭(,)我(就)到街上

 悠闲(地)逛街,在地上捡到(了)一块钱。

 原本包含标点符号只有28字,瞬间增加为35字。

 我精神抖擞,逐字阅读稿子,用红笔把增加的字直接加注在稿纸上。

 整份稿子在这个增胖计划中,略估计约多了一千一百个字。

 增加最多的是“的”字,果然只要用心,文章到处都可加“的”

 多年后电影《食神》的经典对白:“只要用心,人人都可以是食神。”

 也呼应了这点。

 『嘿嘿,我已经找到那额外的一千字了。』

 离开学校时,我在纸条上这么留言。

 我把加注了很多红字的稿子带回家,今晚就把这件事做个了结。

 抄一万字虽然也是不小的工程,但起码不用动脑,会轻松许多。

 我在书桌前一鼓作气,花了六个多小时抄写完一万字的稿。

 “真的吗?你怎么办到的?”

 隔天看到纸条后我很得意,嘿嘿笑‮来起了‬,邻座的同学瞄了我一眼。

 今天终于可以彻底解了,待会把稿子交给国文老师后,

 我就要告别地藏王菩萨了。

 因为我即将离开地狱。

 把稿子交给国文老师,他又仔细点了点,这回我写了20张半。

 他仍然没看稿子内文一眼,只是点个头,挥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。

 我一整天的心情都很轻松愉快,放学时将充斥红字的旧稿放进抽屉,

 然后在纸条写下:

 『稿子让你瞻仰一下。你将见证一个天才写作者诞生。

 ps。你将(会)见证(到)一个天才写作者(的)诞生。』

 “原来如此。你太dirty了。”

 『那你会thirsty吗?抽屉内的饮料请你喝。』

 “谢谢。干嘛请我喝饮料?”

 『因为你的一句“无聊”促成一篇伟大钜作的诞生。』

 “跟我无关,我可没叫你到处加『的』。”

 『施恩不望报。你真是伟大、伟大啊!』

 “你还是一样无聊。对了,新的稿子写完了吗?”

 『早就写完了。反正只是重抄一遍而已。』

 “那这份旧稿借我回家看。最近睡不好,看这种稿子容易想睡觉。”

 『最好是这样。』

 我把借来的三本书还给图书馆,沾了鼻屎的书送给捡破烂的人。

 而我一收到她还我的旧稿时,立刻成18个纸团丢进垃圾桶。

 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,我完全不想保有这篇文章的记忆。

 回复正常念书的日子值得庆幸,更何况还多了一个可以通纸条的她。

 我发觉她应该是个细心的女孩,而且似乎很爱干净。

 她总会准备一张干净的白纸,再把字写在上面,排成笔直一列。

 我会在那列字下面写字,但我的字排起来却有些歪斜,偶尔还弯曲。

 然后她会再写出一列笔直的字。

 白纸差不多写满后,她又会换一张全新的白纸。

 心血来时,她会写出一段字,我也会跟着写一段。

 有时她还会画画,当然我也得跟着画。

 如果她的画风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,

 那我的画风就像在廉价宾馆里被抓到的嫖客。

 坦白说,‮是不要‬因为有这段跟她通纸条的经历,

 我的高中生活回忆恐怕只有书桌、黑板、参考书和‮试考‬卷。

 在纸条一来一回之间,我大致知道了一些她的资料。

 她和我同年,不过她却是她们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。

 补校学生彼此的背景差异悬殊,她们班上年纪最大的已经30岁。

 她白天在安平工业区上班,下班后立刻赶来学校上课。

 『哇!这样很累呢。』

 “习惯了就好,不怎么觉得累。”

 『假呢?你会不会跑去捐血或是到少林寺打工之类的?』

 “你少无聊。假我会睡一整天。”

 『哇!睡一整天也很累呢。』

 “听你说话最累!”

 文章有起承转合,现实生活中也有。

 大约在国文老师收下我的稿子后三个礼拜,现实中的“转”出现了。

 那天国文老师突然叫我下课后去办公室找他。

 “离期限还有一个多礼拜,你再写一篇吧。”他说。

 『再写一篇?』我不叫了出来。

 “小声点,这里是办公室。”他瞪了我一眼“你的稿子不见了。”

 『啊?』我张大嘴巴,『怎么会不见?』

 “这要怪你。你如果写得好,‮定一我‬会小心收好。”他又瞪我一眼,

 “只怪你写得不好,我才会顺手摆着。现在却找不到了。”

 『稿子是老师弄丢的,‮么什为‬却要我负责呢?』我气急败坏。

 “你懂不懂尊师重道?竟然敢这样跟老师说话!”他火了,

 “你再写一篇就对了!”

 走出办公室,只觉得阳光好刺眼。

 Whydoesthesungoonshining?

 Whydoesthesearushtoshore?

 Don'ttheyknowit'stheendoftheworld?

 我的心声就像《Theendoftheworld》的歌词。

 旧稿丢了、沾了鼻屎的书也给人了,即使还可以去图书馆借书,

 但要我再从头写一万字作文?

 这已经不是有没有能力的问题,而是我完全不想再写啊!

 我好像被一脚踹到太平洋里,‮在能只‬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。

 这天她的纸条我没回,因为我的世界已经一片黑暗。

 隔天她在纸条上写:

 “咦?你生病了吗?所以没来上课?”

 我还是没回。

 “喂,‮么什为‬又没有回我话?”

 我提起笔想在纸条上写些字,但心情仍然很糟,一个字也挤不出来。

 “连续三天没回,你最好是病得很重。”

 我叹口气,只好在纸条上写下:

 『我心情不好,不想说话。』

 “那我说个笑话给你听。

 上礼拜到兴达港买海产,有个小贩面前摆了四盘明虾,分别标价:

 一百、两百、三百、四百。我看那四盘明虾都差不多,好奇便问:

 『‮么什为‬价钱不同?』小贩的右手由四百往一百比,边比边回答:

 『这盘是活的、这盘正在死、这盘刚死不久、这盘是死很久的。』

 ps。这个小贩够酷吧?”

 唉,头好痛。

 这是个会让心情雪上加霜的冷笑话。

 所以我又没回。

 “那么再来个更厉害的笑话。

 邻居在家门口种了一棵小树,说来奇怪,那棵小树常常摇来摇去,

 即使没风时也是如此。

 我很好奇,便问:『‮么什为‬这棵树总是摇摇晃晃?』邻居回答:

 『我常常给它浇啤酒,它大概醉了,所以老是摇摇晃晃的。』

 ps。我的邻居更酷吧?”

 不。我的头更痛了。

 只剩三天了,我一个字也没写。

 眼看大难就要临头,再怎么好笑的笑话我听了都会哭。

 所以我还是保持沉默。

 “随便说句话吧。我会担心你。”

 看到纸条后,心里涌上一股麻麻又暖暖的感觉。

 我突然有种全世界只剩下她关心我的错觉。

 没多久我开始觉得委屈,眼眶有些润。

 擦了擦眼角后,我拿起笔写下:

 『国文老师把我的稿子弄丢了,他要我重写一篇。只剩两天了。』

 隔天发现抽屉里除了纸条外,

 还有一本包了透明书套几乎全新的高二国文课本。

 “注意书上19页、69页、10页、15页、22页、48页,照顺序翻。

 还有,别把书弄脏,我上课要用的。”

 这课本我也有,但我的课本脏多了。

 ‮上本基‬我觉得用书套包住高中课本是浪费生命又浪费金钱的事。

 在我的生涯规划中,考完联考后第一件要做的事,

 就是放把火把所有高中课本都烧光。

 我小心翼翼翻开这本书的第19页,里面夹了几张纸。

 纸被对折两次,再仔细平,然后夹进书里。

 我把纸摊开只看了一眼,立刻喜出望外,是我的旧稿啊!

 这是那份加了红字的18张旧稿影印本,

 稿子的顺序则依照19、69、10、15、22、48,每页各夹了三张纸。

 终于得救了。

 『I'摸nthetopoftheworldlookingdownoncreation

 AndtheonlyexplanationIcanfind

 IsthelovethatI'vefoundeversinceyou'vebeenand…』

 我不唱起《Topoftheworld》这首歌。

 虽然明天是截稿,但只要我把这份影印本带回家,

 今晚就可再抄出一万字稿子。

 离开学校前,我在纸条写下:

 『你怎么会有这份稿子的影印本?』

 “你不会先说声谢谢吗?”

 昨晚熬夜抄稿,影印本有点模糊,‮是其尤‬红色字迹的影印。

 只剩下一点点就可抄完时,我已撑不下去,便躺下睡觉。

 今天的早自习时间,我再把剩下约一张的稿子抄完。

 拿去交给国文老师时,稿子还是热腾腾的。

 国文老师面无表情收下稿子,没说半句话,也依旧没看内文一眼。

 他把稿子收进抽屉后,我在心里默念:

 在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、在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…

 “在嘟哝什么?”他瞪我一眼“还不快回教室!”

 这一个多礼拜以来的霾心情,终于出现了蓝天白云。

 我非常感激她,这种感激不是一句“谢谢”所能表达。

 『大恩不言谢,我欠你一条命。可惜你生日过了。』

 “咦?‮道知你‬我的生日?”

 『19、69、10、15、22、48。不就是你的生辰八字?』

 “唉。同在一所学校念书,你是聪明的明星高中学生,而我这种补校

 学生却笨多了。”

 『千万别这么说,我只是随便猜猜。』

 “喂,既然知道我的生辰八字,千万别扎草人害我呀。”

 『你放心,你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绝对不会恩将仇报。』

 “知道就好。要记得报恩呀。”

 『对了,你还没告诉我,‮么什为‬会有影印本?』

 “那天借你的稿子回家当安眠药时,顺手影印了一份。”

 『如果你要稿子可以跟我说啊,‮定一我‬给你,甚至还会贴你钱。』

 “我不要你的稿子。我只是知道你一定会把稿子丢掉,不会留着。”

 『我当然不会留着那份稿子,谁会留着擦过股的卫生纸?』

 “喂,不要比喻。”

 『言归正传。既然你不要我的稿子,又为何要影印一份?』

 “你有没有想过,三年后、五年后、十年后甚至更久以后,总之,

 或许将来某天,你突然心血来想看看高中的你写些什么东西。

 所以我帮你影印了一份。”

 『不管过了多久,我应该不会想看吧。除非我将来的日子太无聊。』

 “所以我说:或许将来某天。”

 『或许将来某天我真的心血来,但“将来某天”你怎么拿给我?』

 “你真笨。或许将来某天,我们会见面呀。”

 见面?  m.iSJ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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