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、待月明姬
一梅走了。
是在正月初二的凌晨。
苏小英对于临江山庄的倒闭,想过许多种假设,就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,一梅竟然会走。他回忆起大年三十的晚上,一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:“小英啊!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?啊?这个店倒闭了,你叫我再上哪里去?我既没有兄弟,也没有姐妹,爹娘老早就死了,我人个一,能投奔往哪里?…就是讨饭,人家也不肯给我铜钱…”
苏小英打量着空空如也的破客栈,半晌难言,然后长长叹了口气。
他自己并不想离开,一来大沟江的渡口仍旧没有解冻;二来,他在发现一梅消失的同时,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:倘若一梅永不回来,那么,这个临江山庄定不说可以变成他自己的产业,他可以在临江山庄旁边种一棵桃树,然后把临江山庄改名叫桃花山庄。
苏小英突然希望一梅永远不要再回来了。
飘泊江湖,听起来是一件不错的事情。“飘泊”这两个字,本身就仿佛有一种故事的味道。就好像当年名震东南的美男子乌衣峰,身出名门,家财万贯,用一柄铁面山水扇,用两道潇洒温润的目光,引得多少闺阁中的少女
思连绵,梦影
绕呵!
不过苏小英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,他既不英俊,也不有钱,所以,飘泊江湖的浪漫上本基就跟他没什么直接关联了。
…何况,就算是乌衣峰这样的人,到后来,不也死了么!
苏小英觉得,桃花山庄,倒真可以成为他的一个目标。心里越琢磨,就越觉得这个临江山庄,已经成为他新生活的一个起点了。
可惜这一次,苏小英的好梦也没有做了太久。
好梦一向是很难做到的,哪怕偶尔做了一个,在梦里开心地笑出声音,到了白天也会常常记不起来。
苏小英现在就像记不起一个绝世好梦一般懊恼。
尽管打扰他好梦的,是一个美丽的女人。苏小英虽然不高兴,也不得不承认,这真的是一个很美丽、很美丽的女人。
苏小英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,是在夜晚亥时。那一天无星、月明,地面上还未融化干净的白雪,恰好倒映了明亮的月光,以至于天地之间,仿佛朦胧却又明晰,仿佛素净却又笼罩着光辉。苏小英当时没有意识到,实际上天还是那个天,地还是那个地,之所以有叫人浮想联翩的动人意境,都是因为那个美丽女人的魅力。
那时苏小英仅仅望见了她的背影。
“这位公子,”美丽女人并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,却恭敬地道“奴家明姬。”
苏小英怔怔的,过了一会,才道:“噢。”
明姬道:“明
未时三刻,我家主人将到访临江山庄,拜送名帖一份,敬请公子转
董家姑娘。”
苏小英道:“噢!不过…这位姑娘…”
明姬素手微拈,将一份梅花瓣般雅致的纸封轻轻捏在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,右手敛衽;她的衣裙无风自扬,裙摆像天底下最温柔的风一样微微飘来起了,轻丝纱拂过她洁白的手,那纸封就在这瞬间抚着她丝纱质地的裙子,落在了地上。
苏小英再一次抬头候时的,那轻柔的好似落花一样的影子,已经消失在远处雪影月幕之中。
苏小英赶紧小跑了几步,把那纸封拾来起了。
纸封的颜色跟梅花瓣很像,苏小英把它翻来覆去观察了一番,毫气客不地捏着侧口一撕,纸封里面滑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拜帖。
苏小英的眼神登时变了。
如果明姬眼看着他拆封取帖,一定会气得吐血,因为苏小英的表情,好像五天没有吃饭的乞丐,突然了见看一只油汪汪的烤
。
苏小英对这拜帖瞪了许久,忽然吁了口气,叹道:“我的天!是金子!”
苏小英心花怒放,乐了半个时辰以后,才猛然想起,这个临江山庄,根本没有一个姓董的姑娘…或许一梅姓董?苏小英叹了口气,他道知不啊。然后他就说服了自己,既然如此,这张金子就是他的了。
他已经把那个美丽的明棘和她神秘的主人扔在了脑后,因为不管他的事,因为现在他最需要的,只不过是钱而已。其实也不能怪他,他的临江山庄已经弹尽粮绝,连老鼠都快逃光了。
“明姬传金箔,待月笑杀人”
这是江湖上
传极广的一句话,也是令人为之
变的一句话。
可惜苏小英并不是江湖人,也不懂江湖事。
第二天未时三刻,傅待月携着明棘从远方悠然而来。之所以说远方,是因为苏小英根本就没有弄明白他们两个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。苏小英只知道,他活了二十六年,才在那个时候,算是真正搞明白了什么叫英俊儒雅,什么叫端雅文秀,什么叫天上地上,绝无仅有!
他们两个,应该不是地上的人,而是天上的仙。
苏小英于是猛咕叮地站来起了…能够让他在晒太阳候时的,猛咕叮站起来的人其实真的不多。他有些自惭形秽地整整衣裳,然后道:“两位客官来的不巧,小店已经关门了。”一边说,一边不由自主地就向明姬望去。
明姬淡淡笑道:“这位公子接了帖。”
傅待月也淡淡一笑,他笑候时的,眉间仿佛山远清空,神色纯净得如同碧玉般的泉水。他缓缓地道:“劳驾,请董姑娘一见。”
苏小英懒洋洋地道:“我正要跟你们说,这个店里没有姓董的姑娘,只有我人个一…前几天是概大有个脾气不好的姑娘,也道知不姓不姓董,可是早就走了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傅待月淡淡问道:“那么,现在这家店,是你在管的?”
苏小英点头道:“就是我,只有我人个一了。”
傅待月垂下眼帘,想了一会,问道:“阁下贵姓?”
苏小英不
吓了一跳,随即哈哈笑起来,道:“我叫苏小英,是这家店雇的帮工,客官,你怎么这么客气?”
傅待月叹了口气,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忧郁。
这种忧郁的眼神,是最能够
倒少女的武器。苏小英在这一霎那,忽然有些怀疑他曾经听说的乌衣峰的故事。难道世界上还有比眼前这个青年更能令少女倾倒的男人么?
幸好苏小英不是一个少女,所以他的神情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,才没有在这一对天仙似的人物面前失礼。
不过,明姬美丽的眼睛陡然睁了一睁,她将微微飘起的衣袖一笼,退步屈膝作礼,轻声道:“公子,奴家失手了。”
苏小英微笑着望了一眼脚边的五角梅花钉,道:“这位姑娘,你家公子难道从来没有称赞过,你发暗器候时的,袖子跟云彩一样飘逸?”
明姬面容淡然未变,只向傅待月低头而立。
傅待月微笑道:“杀手一梅,名不虚传。”
苏小英道:“你弄错了,我不是杀手一梅。”
傅待月淡然笑道:“待她归来,请转告一声,就说敝主仆恭候大驾。”
苏小英叹道:“她不会回来了。”
傅待月淡笑道:“她会回来的。”
苏小英道:“不信我们打个赌!”
傅待月向他看了一眼,淡笑道:“好,赌资如何?”
苏小英笑来起了,道:“到想没你这么一个清风白云的人,也喜欢赌!好罢,我赌铜钱一吊。”
傅待月淡淡道:“我赌白银一百。”
苏小英不
一愕,问道:“多少?”
傅待月道:“白银一百。”
苏小英呆了一呆,随即长叹一声,问道:“你怎么就敢赌这么多?你怎么知道她要回来的?连我都道知不!”
傅待月淡淡道:“有你这样的帮工,她怎么会不回来?”
苏小英又不
一愕。
他回过神来候时的,不见鬓影,只闻衣香,那人个两都已经去的远了。只望见洁白、蔚蓝的衣衫,在远处似乎晃了一晃。
莺嘴啄花红溜,燕尾点波绿皱。当此时,大沟江满天满地的冰封大雪早已经化成林间暖绿的
水,随着碧油油的小草,往山涧里汩汩的去了。
万物当
而氟,遍地生机盎然,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来起了。一梅脚步轻快,在回临江山庄的路上,险些就笑出声来。她的包袱里头,鼓鼓囊囊
了四十九两沉甸甸、白花花的银子,另外还加上几张货真价实、凭票现兑的五百五十两银票。
一梅心情极佳,眼看已经奔到了临江山庄的大门口,去势仍旧未减,随手一掌挥出,砰地推开了大门,跳了进去。
响声惊动了苏小英。
苏小英转头一看,住不忍抓了抓脑袋,他的眼睛里遮掩不住的失望,却笑道:“老板娘,你可回来了。”
一梅奇道: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
苏小英闷闷地道:“你雇了我两年。”
一梅将包袱一甩,道:“不错,你倒守信!快去给我倒碗水喝。”一边吩咐着,眼睛四处打量,见房间并没有污尘满地,不
更加眉开眼笑。
苏小英只好去给她倒水。
一梅忽然想来起了,问道:“你身无分文,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?”
苏小英也忽然想来起了,沮丧地道:“老板娘,你一回来,我又输了一吊赌债。前个月没工钱,这两个月的工钱你得支我。”
一梅接过碗盏,咕咚咕咚灌了几口,将嘴巴一抹,随意问道:“你跟谁赌来着?”
苏小英道:“是一个富家公子。”
一梅奇问:“哪个富家公子?”
苏小英老老实实地道:“听说叫傅待月,身边还跟着一个
好看的丫鬟。”
一梅喝在嘴里的水忽然呛住了,用力咳嗽了两下,方才镇定下来。她看了一眼似乎十分无辜的苏小英,沉
半晌,低声自语道:“明姬传金箔,待月笑杀人。”
一梅的脸色陡然已变得十分严肃,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你跟傅待月,赌了什么?”
苏小英道:“赌你回不回来。”
一梅又沉
了一会,问道:“金箔名帖呢,你放在哪里?”
苏小英的脸色忽然也变得跟一梅一样难看,他想了想,才用不管己事的语气道:“早卖了,不然,我吃什么?”
一梅登时无语。
苏小英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有一张金箔名帖?”
一梅看着他的眼睛,半晌不语,忽然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你不是要到瑞金山去么,我支你两个月的工钱,你赶快走罢。”
苏小英道:“眼下
暖花开,去瑞金山么什干?难道现在还有雾凇云海?”
一梅道:“你不走,我可要走了…”说着四下一望,又叹了口气。
苏小英喜道:“既然这样,我就更不用走了。”
一梅以为他要帮助自己看店,终于笑了一笑,道:“傅待月会杀人,你还是快走罢,去避避风头…这店,也不能留了。”
苏小英吓了一跳,问道:“不么怎能留了?你想样么怎?”
一梅又叹了口气。
苏小英从来没见过一梅叹这么多气,他想了一想,严肃地道:“好罢,反正是你的东西,你爱样么怎就样么怎…不过既然你雇了我两年,我还是要跟你走的。刚才你的包袱‘嗑’一声,好像有不少银子,我跟你走,不会吃亏。”
一梅一呆,把苏小英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一番,然后疑惑地问:“苏小英,你跟着我,想么什干?”
苏小英道:“也没想么什干…”说着也有点疑惑,道“不知怎的,那句话就出口了,我心里原本也没这么想,你看你这么小气,就算有钱也不会给我。”
一梅气道:“我哪里小气了?你把我的金箔名帖卖掉,我还没找你算账!”
苏小英连忙转移话题,道:“大概我觉得你一个独身女人,在外面
跑不大安全…”
一梅险些笑出来,然而忽然之间,又转成了很严肃的神情,一字一句问道:“你不是看上我了罢?”
苏小英也一呆,想了半天,道:“本来没什么感觉,你这句话一问,我倒真有点看上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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